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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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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緩緩對上眸子,都是愕然。 玉磬只覺得青衣男子雙眼凝目為星,宛如沾著寶石的神韻,幽幽閃著冷蘊的光輝,掠過夜色直朝他的心坎射來。 有那麼奇異詭譎的一刻,他被這青衣人身上某種神秘的東西給強烈吸引住了,彷佛身上有某些沉睡的細胞,一下子給喚醒過來。 這是他容華貴介的生命裡前所未有的經驗。 「閣下好俊的身手。”青衣男子先打破沉默,拱手為禮,低沉的嗓音聽不出半點情緒。 「兄台了得的造詣。”玉磬微微揖身回禮,嘴角始終掛著一弧淡抹笑意。他一雙銳眼將那修眉俊眼、清冷有致的素顏看進眼底,心底有三分納罕。 撫琴的青衣男子面容有三分的柔美,七分的英氣,他所散發出來柔中帶剛的中性氣質,在這歌舞榭台的芷芳園子裡其實並不算稀奇獨特。 舞低楊柳樓新月,歌盡桃花扇底風。 這偌大的園子裡,生旦淨末,吹彈扮演,以色事人。更有一班供男性大爺玩弄狎戲的孌童,個個打扮得粉雕玉琢,盡拋男人樣,小小年紀便會做各種媚態來討好取悅來園子裡尋歡作樂、花錢享受的凱子大爺們。 比起眼前這位青衣素顏,那些用華服美妝豢養出的伶官,秀美雖有過之,可英爽之氣卻遠遠不及。 客觀的說,眼前這人雖然有著拔尖的容貌和氣質,卻也不是玉磬畢生所見最美的。 但,他的心竟被這青衣男子所散發出極其清冷的韻致,給深深吸引了。 暗暗打量之余,俊美的青衣男子只是冷著一雙目,幽幽回睇著玉磬。 儘管心上暗潮洶湧,玉磬猶是一臉莫測高深。他向來有著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本領,即使胸中藏有十萬甲兵,可外表依舊是溫文爾雅的一介書生樣。 他淡淡含笑。「在下玉磬,适才有幸聆聽兄台雅樂,故月下聞聲而來,打擾兄台的雅興,真是萬分抱歉。” 「不敢,聽閣下知音卓識,想必亦是通識音律的高手,在下自娛奏曲倒是獻醜了。”男子聲音極低極沉,但有一股神秘卻又沉穩的力量讓人不得不用心聽下去。 玉磬眼尖,見到那古琴「秋水芳醪”四個篆字。 他強回轉心思道:「閣下毋需自謙,聲韻是對萬物眾生,若過分顧己自私,又心存欲念,所謂魔由心生,這聲韻便要低濁了。可我聆聽閣下樂音,但覺一片清明素樸,但憑這一點,在下便是萬萬莫及。” 青衣男子聞言,他的眉眼,他的唇,微微向上一揚,那表情極淡極輕,不過是瞬間變化的事,卻足以炫盲了觀者之眼。 「多謝謬贊。”不卑不亢,雲淡風清。 他那幽冷不似一般尋常人的氣質贏得玉磬百分之百、千分之千的注意力。 平生第一次,玉磬胸口莫名湧上某種怪異的、無法說出口的情緒。 他再度壓下起伏的情緒。「敢問閣下大名?” 青衣男子略頓了一下。「在下姓冷,冷絳雪。” 「冷絳雪?”玉磬玩味著這個名字,沉吟道:「敢問冷兄弟府上哪裡?” 「攜書彈劍任浮沉,處處無家處處家。” 玉磬一聲歎息,「憑冷兄弟這樣拔尖的人才及一身的絕藝,又怎會無處可用?無處為家?冷兄弟這樣年輕,何來這種鬱鬱滄桑、窮途末路之歎。”玉磬不以為然,心下已經琢磨要安排冷絳雪入親王府,為自己所用。 至於這樣的私心所為何來,他不想也不願深究。 冷絳雪的視線落在幽暗的月色籠罩的一池寒潭。悠悠晃晃中,這一片被遺忘的荒涼幽徑竟和心底的遙遠的記憶中,那片銜接著華麗與衰瑟的場景重疊了。 舊時那車馬鼎盛、富貴無匹的王謝衣冠而今安在?所餘的不過是一片荒蕪淒悵罷了。 「獨自莫憑欄,無限江山,別時容易見時難……朝廷已遠,帝鄉已遠,窮途末路都哭不出來了,更別問鄉關何處。” 玉磬一聽此言,笑容盡斂,表情凜然,自與他照面後第一次厲聲道:「如今現世太平、歲月靜好,冷兄弟身處天子腳下的帝京,卻說出這般大逆不道、忤逆朝廷的話,難道不怕獲罪?” 「帝京?誰的帝京?”冷絳雪嘴角冷冷一抿,臉上並無恐懼。「這是金人的帝京,卻不是我冷絳雪心中的帝京。” 玉磬眉心擰起。「冷兄弟可知你這一席話,足以讓你的人頭落地、罪誅九族有餘。”自清人入關統禦中原之後,市井間這樣的聲浪並不在少數,只是敢在他面前這般直言無諱而還有命活著的,這冷絳雪算是破天荒第一位。 「這道理,絳雪自然明白。只是人生在世,若是一味委曲求全而不能暢心所欲言,那麼這一生活得也枉然。” 頓了一頓,玉磬一掃愀色,笑意重新掛回俊容。「冷兄弟真是性情中人。”他對這人的好感又加了幾分。「不過看在下虛長冷兄弟幾歲的份上,有些事情為兄的不得不倚老賣老在此提醒……龍庭之下耳目繁雜,為了你自己好,有些話還是擱在心上不要出口得好,古人所謂謹言慎行、明哲保身的教誨必是不錯的。” 否則,饒是他玉磬在帝京有著挾風喚雨至高無上的權力,也很難保全這張嘴上總是掛著冒瀆大清龍顏的項上人頭。 冷絳雪並不作聲,臉上覆霜之色已掃,如雪天初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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