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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涼風習習吹過,幾個人面面相覷。

  「為什麼會是『拉鍋』呢?」李李支腮喃喃,這是命運嗎?(拉鍋:麻將市井術語,指一把牌打下來,誰都沒法糊牌。)

  「什麼叫『拉鍋』?」橘逸勢提問。

  「基本就等於我們全輸了……」

  「哦,那就散了吧,大人我們得回家了。」

  「不行!輸者認罰!這是規則呀!」小楓鬥志十足地阻攔清光。

  「全輸了,誰提問呀?!」清光瞪她一眼。這小丫頭專門唱反調,幹嗎總攔著不讓他們走?這家子人怎麼看都不像好人。

  「我問就好了……」有氣無力的聲音響起的同時,石桌上方的大榕樹上忽然倒吊下一個人,正好在智子的背後,嚇得她「砰」地跳了起來。

  「曇、曇華!你什麼時候開始掛在這裡啊?」智子結結巴巴地指住他,想嚇死人啊!

  「無所不在正是我的綱領嘛,放心好了,我從第一把開始就在旁邊幫你們計分了,所以也該算參與者哦。既然你們拉鍋了,就讓我來罰你們好了。」

  李李不甘心地瞪他一眼,憑什麼我們要被你罰啊?但立刻接到了曇華警告的眼神:喂喂,不讓老大滿足一下她八卦的欲望,你們收得了手嗎?

  這個警告過於明顯,除小楓和清光外其他人全看懂了,於是大家沒有異議,任曇華提問。

  曇華沉吟半晌,決定提一個無傷大雅又能讓老大滿意的問題:「嗯,就說說你們現在最想要的是什麼吧……」

  小楓:「大碗牛肉麵!」

  李李:「沒有老大的世界……」

  清光:「(吞吞吐吐)……變得更聰明啦……」

  「橘公子哩?」

  「我?」橘逸勢一愣。

  「這個問題並不難呢。說啦說啦!」小楓從旁起哄。

  是啊……真是個比起預想中要算是出乎意料簡單的問題了。可是……和落在前額的髮絲一起在風中飄忽不定的眼神黯了一黯,他發現自己根本不知道該怎樣回答這個如此簡單的問題……

  想要得到的究竟是什麼?為何其他人可以立刻脫口而出,而他卻只能這樣忽然愣住?為何世界如此龐大,事物如此繁雜,卻沒有一樣是他真心渴盼擁有的呢?是想不出,還是怕說出口也還是得不到……

  我的願望是什麼?為何以前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坐在夕陽為背景的晚風中,坐在遠方傳來陣陣輕悠的暮鐘聲裡,他忽然感到一陣惶恐,不由得抱緊了自己的肩……

  「大人,你冷嗎?」清光的聲音在身後傳來,似乎很近又似乎很遙遠。他搖搖頭,強令自己放開手,望向對坐女子那雙單薄而幽深的眼。常常,會有這種感覺,他和周圍的人很近,卻好像隔著濛濛的水霧,始終無法超越,離得越近,他只有越孤單。仿佛被全天下的人孤立了一般,惟一清晰傳入大腦的意識只在訴說著——這裡不是他的世界。

  那麼,他的世界在哪裡呢?能與他作到溝通的人是誰呢?有誰可以穿透層層水霧進入他那個獨自一人的世界中……

  如果那樣的話,他是不是就可以回答出,回答出我想要的是什麼……

  如湖水瀲灩的眼,清澈卻看不透,好似在眨也不眨地凝望著她,然而卻只不過是在透過她,茫然地注視一個遙遠的彼方。他在想什麼呢?他究竟是個怎樣的人呢?

  初次見面時,優雅幽麗,冰冷淡漠的青年為何忽然在這薄暮時分顛覆了他那一貫的冷靜自恃?只是快速的一閃而逝如急景流年捕捉不及的憂傷的眼,為何深深地鎖住了她的心?

  那是什麼感情呢?那種平生初次對某人的好奇,那種想去相信、想要保護、會升起莫名其妙淡淡的不舍、憐惜的心,原來……

  「橘公子!你還沒有回答啊!」小楓忍無可忍用力地拍向橘逸勢,幸好李李連忙推了小楓一把,讓她的鐵掌落在了石桌上,眼看著石桌迅速出現裂紋,李李擦了把汗。還好,要是讓天生怪力的大人打到橘逸勢,那今天智子內親王府一定會出人命的……

  「我想要的是什麼?」橘逸勢輕喃著重複,淺淺一笑,終於回答,「我想要……知道自己渴望的究竟是些什麼吧……」

  「耶?還有這種回答的方式?」小楓雙目圓睜,太、狡猾了吧,「那智子公主呢?」

  「我?」智子美目流波,掩袖輕笑,「那是秘密。」

  「不可以這樣的吧!」小楓抗議!

  「事先只是約好要說真話,又沒說不可以答是秘密。」智子反將一軍。

  小楓怒道:「你們姓公的人都太詐了!無論公主還是公子都這麼狡猾!人家都說了!你們為什麼不說?!」

  眾人無言地望著小楓:你那種願望沒有隱藏的價值吧……

  「公主止步吧,」橘逸勢回身行禮,「不敢勞煩相送。」

  「今天還算愉快嗎?」智子笑眯眯地問。

  「嗯,極為特別的一天。」橘逸勢轉了轉眼珠,說了句不算違心的話。

  「那麼,禮尚往來,公子是否也該找一天回請我呢?」

  「呃……」橘逸勢咳了一聲,「是這樣的,今上請我去教恒貞親王,接下來恐怕不會很有時間。」

  「沒關係,我很有時間。」

  「呃……我是說……」

  「什麼?」智子笑眯眯。

  「沒什麼……」橘逸勢望著那張「不管你有千言萬語,我都有智子之規」的一零一號表情,忽然有些想笑。

  「你笑了呢。」

  「嗯?」

  「我說你笑了呢,」站在臺階上的少女背著雙手,微笑道,「橘逸勢,你笑起來很美。應該常常笑才對。啊,我是說『真正的笑容』哦。」

  「公主說笑了。」笑容凝固,橘逸勢扯了扯嘴角,想換上一個豔美的面具,卻不知為何沒有成功,只好在這初入夜的涼風裡,緩緩別開頭。

  「我這個人從來都不喜歡開玩笑呢。而且一旦作了什麼決定,就非得按照自己的意思走下去。你說我是不是很任性?」

  「那是因為公主有任性的資本吧……」他並非諷刺,只是陳述事實。例如他橘逸勢即使想任性的話,也沒有那種任性到底的力量吧。

  「憐愛春景之心人固有之,然而比花更先零落的卻往往是愛花人的心。公主愛惜春天之心,便如我欲維護公主之心……」智子仰望月色,輕輕吟誦出那一日橘逸勢曾說過的話,頓了一下,她轉過頭,幽幽地問道,「這番話很美麗不是嗎?何時,當您能真心地講出這些話的時候,可以對我再說一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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