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江雨朵 > 情定翡冷翠 | 上頁 下頁 |
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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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倫茲·梅迪奇——」 心潮起伏,陡然聽到有人喊他,下意識地側過頭,只見在夜風凜凜的山徑上,赫然出現了一抹幽靈般的人影。 來不及驚愕與思考,下一秒,那人已長劍在手,縱馬襲來。 盜賊嗎?他一邊躲閃,一邊判斷,對方騎著馬,一路上卻並沒有聽到身後有馬蹄聲響,看來是早有預謀而在此埋伏好的! 冰冷的劍刺來,他向後躲閃,胸口卻還是被劃出一條血刃,咬咬牙,他抽出馬鞍裡的短刀,「你知道我的名字?是有人派你來刺殺我的嗎?」 「問得這麼多餘啊——」黑衣人碧綠的眼眸映襯著黑色的面紗顯得異樣危險,「梅迪奇家的繼承人……呵呵——會引來殺身之禍的名字哦……」 「你是法蘭西的間諜?還是……」 「不要做無端的猜測了。」黑衣人輕笑一聲,「天真的羅倫茲,你沒有資格戴著梅迪奇家的掌權標誌,乖乖脫下戒指引頸赴死吧!」 「鏗——」短刀與長劍相交發出清冷的金屬撞擊聲,相持瞪視,他吐字如珠,固執地追問:「是誰讓你來害我的?」 「是誰並沒有意義……」刀劍架成十字,持劍的男人不動生色地回答,左手卻掏出袖中的匕首,迅疾地刺向羅倫茲的胸膛。 羅倫茲沒有提防,眼見寒光襲來,只來得及把身子向右一偏,刀子便捅入了他的左臂。因這個意外,右手的持刀也隨之被打掉。受了傷,沒有兵器,怎麼看都是自己不妙啊…… 來不及思考如何脫身,已被打翻落馬,一隻靴子重重地踏上胸口,將他踩住。綠眸的殺手舉起冰冷的劍刃,羅倫茲睜大眼睛,難道就這樣被不知姓名的敵人殺死在山路上嗎? 一瞬間的空白裡,想到的竟然是庫拉麗秋,那死在自己懷中,代替他白白犧牲了的小生命……心頭湧起難以言喻的微妙,啊,還沒有為你報仇…… 「呵呵……」殺手發出輕笑,刀子貼在他的脖頸上,「羅倫茲,你為什麼不閉上眼睛?」 「我想看到你的臉,還有最後的星空……」他坦言。 「哦哦。」殺手眼中光芒一閃,吹了聲口哨,「還有你鮮紅的頸血噴灑在我銀白劍刃上的瞬間,多麼美妙的畫面,羅倫茲,你真是懂得欣賞美麗的人呢。呵呵呵呵——」他俯下身子,冰綠色的眸注視著羅倫茲的臉,像是在看什麼有趣的東西,半晌才道:「羅倫茲,我欣賞你的勇氣,但……」他眨眨眼睛,「是你漂亮的夜空色眼睛救了你……」 伸手拔下羅倫茲的指環,他移開長劍,「有了這個,我大可回去覆命。而你,難得我放你一命,想珍惜的話,就不要回家哦——」 冰冷的手指撫摸著劫後餘生的脖子,羅倫茲的臉色在夜風中刷白如紙。清冷的月光下,綠眸殺手縱馬而去的方向,正是山下的翡冷翠,他的翡冷翠。 血液凝結成塊,哽噎喉頭。思及殺手的話,羅倫茲面對死亡沒有顫抖的身體開始戰慄。 家族、家族,這與生俱來的尊貴烙印,縱然是枷鎖,卻也同樣是他內心的驕傲。不能想像會是身邊的人要害他,不!這不是真的! 他慌亂地跳起來尋找馬匹,他要回到翡冷翠,他要證明那個殺手只是覬覦梅迪奇與翡冷翠的敵人故意安排前來離間的兇手。 對!沒有理由!不可能的!家族裡的親人怎麼可能會害他?是毒藥流落到了其他人手中!是他們在策劃挑撥! 縱馬狂奔,卻因莫名的慌亂握不穩韁繩,一個顛簸,便自馬背上摔落。受傷的左臂先行著地,一瞬間攻心的痛楚竟讓他暈死過去。 黎明,淺淺的晨光透過枝葉,投射下斑駁的綠影。馬兒嘶鳴,噴來陣陣熱氣,他緩緩轉醒,睜開眼睛。 希望一切是夢,傷口傳來的疼痛卻殘酷地告訴他這是清醒的現實!忍住身體的不適,他咬牙爬起,翻身上馬。 回到城內,感覺氣氛異常,本該清冷的早晨,竟然到處是湧動的人群。經過激烈的打鬥,他的臉上蹭了泥土和鮮血,已經令人辨認不出是平常那個優雅的貴族青年。他牽著馬,跟隨人流來到利卡狄宮前,還不及向周圍問詢,廣場中心的發言者就搶先一步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叔父皮耶魯正在慷慨陳詞,在他揮動的手指上閃光的正是梅迪奇一族領袖榮譽的標誌——嵌著百合花紋樣的祖母綠指環! 聲音抵在喉頭,發出的是令自己都被嚇一跳的嘶啞,喃喃地問向身邊的人:「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麼……」 「真是一場不幸。」那人揉了揉發紅的鼻子,「國父柯西莫選定的繼承人,那位年輕的羅倫茲大人昨夜突發傷寒逝世。皮耶魯剛剛公佈了這個不幸。聽說羅倫茲大人臨死前把翡冷翠和梅迪奇一族都交付給了他。真讓人心裡不安啊,本來是那麼好的一位大人……」 接下來的話,羅倫茲已經聽不到了。 他渾身就像被人從頭澆下一盆冷水,涼沏骨髓,他幾乎懷疑這是一場夢。站在那裡一臉痛惜的男人——他的親叔叔,那個平素慈祥的、總是關心著他的皮耶魯叔叔,竟然會是暗殺他的主謀。 他還活著,卻已經被自己的親人宣判了死刑…… 「我決定請我們翡冷翠的著名畫家,同時也是羅倫茲生前最好的朋友波提切利來為羅倫茲畫遺像。」皮耶魯一邊說一邊把身邊的年輕人介紹給大家。 「真是……太讓人遺憾了……」波提切利清冽的嗓音中夾雜著沉痛的嗚咽,「我早就發現他的身體出現了問題,可他還是忙於在各種公務中奔走……」 波提切利——羅倫茲瞬間陷入了情緒的恍惚,腳步踉蹌,他聽見牙齒發出咯咯顫慄的聲響,那個人說的每一個字都像是一塊巨大的冰砸向他的心底。 一直認為沒有人可以比他更瞭解自己,昨天晚上還在一起談笑風生…… 喉嚨湧起一股腥甜,頭暈目眩,他捂住嘴,再拿開時,手上帶了鮮紅,雙眼卻滿是散落灰塵的黑…… 是的,只要稍微動一下腦筋就應該想到,除了他,自己要去菲埃索裡的事沒有告訴過第二個人,之所以沒有想到,是因為心在拒絕相信吧…… 望著臺上的青年,那美麗的風神異秀的波提切利,傲慢的眼角,漂亮的唇線,一切和昨天的你有何不同?為什麼卻陌生得讓他不敢相信…… 由你口中證實我的死亡真是再合適不過了,沒有人會懷疑呢。因為……因為你是和羅倫茲最要好的波提切利嘛…… 他苦澀地笑了,眼角不覺淌下淚水。 好想就這樣消失在人群裡,他忽然間就失去了全部的存在立場。 昨天他是翡冷翠的王,昨天他還被朋友、親人的關懷包圍著,昨天……呵呵,竟然可以在旦夕之間乾坤顛覆。 信賴的朋友與親人一朝變成了欲置他於死地的敵人,相反,倒是那未曾謀面的殺手放了他一馬。 這是個什麼樣的世界?這是種什麼樣的悲哀?還能否去相信別人,去愛別人? 他僵硬地轉過肩膀,自人群中走向來時的城外。 不知道要去哪裡,不知道要做什麼,他只是出於本能明白,沒有看到屍體卻宣佈了他死亡消息的叔父一定不會善罷甘休。他不會放過蛛絲馬跡來尋找和消滅他的障礙。 孤獨的身影,背對著熟悉的城市,那裡是被稱為百合花之城的翡冷翠,讓他的心碎成片片花瓣的翡冷翠…… 顛簸的馬車,在雨中困難地前行。滿載著哀愁,顯得格外沉重。 因貧瘠遠走他鄉的人,為生活流離失所的人,以及被危險籠罩不得不逃亡的人…… 青年抱著腿,蜷縮在馬車的一角,漠然的眸子看著窗外的雨。 分明是春天,這雨卻像是秋雨,稀疏持久,沙沙地打著林間的樹葉,砂礫不平的地面由潮濕漸漸變得泥濘。雨點激起無數的水泡,旋即幻滅,如人世間一個又一個自希望至絕望的夢境。 馬車薄薄的四壁滲透出雨天的黴味,每個人都因潮濕的氣息顯得心浮氣躁。 「車夫!你就不能再趕得快一點兒嗎?」壯碩的大漢連聲咒駡,「這一帶可不安全!」 「沒辦法。」簾子撩開,車夫滿是雨水的臉探了進來,「路難走啊!」 四月的雨是詩人的情侶,卻讓失落者厭惡,它總是濕濕冷冷、纏繞指尖,提醒著你揮之不去的記憶,所有受過的傷害都會在這樣的天氣裡重現在腦海裡。 沙沙沙,雨絲毫沒有停歇的跡象,它如此輕微,卻偏偏可以穿透一切喧嘩固執地鑽入耳膜,打入心底。沙沙沙……這讓人哀傷的雨水奏鳴曲…… 有人吹起了竹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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