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江雨朵 > 情定翡冷翠 | 上頁 下頁


  「還要?」酒館老闆娘懷疑地打量這兩個坐在角落裡雖然長得漂亮卻穿著粗布衣服的青年,「我這裡可不許賒賬!」

  「放心好了。」波提切利狡黠促狹地道,「這裡有一位百合花國王呢。」

  「年輕人還是少灌點兒的好!」老闆娘沒好氣地把酒杯重重地拍在桌上。

  「多好笑啊——羅倫茲。」波提切利撚起手中的錢幣,「梅迪奇家族築造的百合花錢幣可以在全歐洲流通,她卻懷疑我們的羅倫茲付不起請客的酒錢。」

  「收斂一點兒……」羅倫茲看了看左右,見沒人注意才回過頭,壓低聲音道:「回答我的問題。」

  「你看,你連說話都是一副國王的氣勢。」他搖了搖澄色的酒盞,小口淺啜,「我為什麼要成為一個畫家?那是因為我無法成為一個國王;而你為什麼要成為一個國王?是因為你無法成為一個畫家。」

  「哦,波提切利——」用手推住額頭,羅倫茲苦惱地道,「我真後悔問了你。」

  修長的手指在一飲而盡的玻璃杯上敲擊,波提切利沖他輕眨漂亮的眼睛,「因為我擁有成為畫家的才能所以我是一個畫家,而羅倫茲你是否擁有一個國王的才能的確有待商榷!」

  琉璃色的目光與暗夜般的眸子相碰撞,兩個人相互瞪視,稍頃,羅倫茲低低笑了起來。

  「敢在我面前這樣說的人真是不多。」

  青年也驕傲地笑了,「那你還不趕快請這個難得一見的我再喝一杯嗎?」

  羅倫茲微微一笑,而眼睛卻浮動著夜色的迷茫……

  為什麼他要成為一個國王?

  為什麼內心深處總是隱隱地閃爍出一份深深的惶恐?

  只有不斷的問題……接連浮出水面,卻沒有人可以給予他正確的答案。

  睜開眼睛的每一天,要做的事擺在眼前,機械順利地解決好一樁又一樁,卻沒有渴望得到或是迫切完成的衝動。就好像明知內心有一個莫名的空洞,卻不知道該如何填補。

  父母早逝,但周圍還是有關懷他的親人、嘮叨卻又親切的下屬、吵鬧任性但是才華橫溢的朋友……這樣的自己,難道真的是像是波提切利所說的擁有一切卻不知足嗎?為什麼那自靈魂深處隱約傳來提醒他去尋找真相的聲音卻是一天比一天更加清楚地在耳邊回蕩呢。

  嗒嗒嗒嗒……任由馬蹄踏碎今宵明亮的月光,漫無目的地縱馬前行,抬頭仰望,天空像是鋪了絲絨的幕布,多少年來光華不變……

  在哪裡,有沒有一個可以讓我一直牽掛思念的人?

  有沒有什麼願望能讓我即使付出生命為代價也要拚力完成?

  不是別人說「你可以成為什麼」,而是我,羅倫茲·梅迪奇究竟想要成為什麼?

  反覆思考著,夜色與憂鬱便混入了原本清明的眼底。

  天際間有一道流星絢麗蒼涼的墜落,傳說,在有生命消失的地方就會出現流星。這顆流星消失的地方是——阿諾河。

  星星會掉入河中嗎?河水會流向哪個海洋?那海底豈不是埋藏了無數顆沉眠的星子?星星海嗎?他搖頭一笑。

  阿諾河裡雖然沒有星星,但它的河畔卻開滿了星形的小花。在不同的國度,它有著不同的名字。羅倫茲喜歡英國人起給它的名字。

  Baby's breath——嬰兒的呼吸……

  風起,白花搖曳,露出的一點粉紅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那藏在花間的不會真是一位小小的嬰兒吧。

  他跳下馬來,慢慢踱去,撥開亂亂的白花,便看到了湛青的水晶。

  啊……是長著有如湛青水晶眼瞳的小狗。伸手抱起這個柔軟小巧的身體,感覺掌中有個生命正在微微跳動。

  大大的眼瞳濕潤美麗地凝望著他,似乎有些不安和怯懦,但卻依然直直地盯住他,仿佛是要看穿他的身體看穿他的靈魂,用那一雙屬於赤子的眼睛……

  不覺間唇邊已泛起微微笑意,他把手按在左胸,就好像是在正式的舞會上面對一位初涉交際圈的羞澀少女,「你好,我的名字是羅倫茲·梅迪奇——」

  那雙眼睛,那雙寫滿信賴的湛青色眼睛,眨也不眨地凝望著他,只不過對它溫柔一次,就可以義無反顧傾以全部去回報的單純生命……他的庫拉麗秋……

  聽說,流星消失就是代表有人死亡。那麼……他願意相信。

  羅倫茲站在宮殿的最高處仰望滿天星跡。庫拉麗秋,你還活在某處吧,因為今夜沒有流星……

  「我要去菲埃索裡。」

  老舊的城邊酒館,是羅倫茲與朋友波提切利常常碰面的地方。來這裡的多半是下層勞動者,他們整日為了生計而操勞,沒空注意掌權者的長相,也沒有人會認出他來。

  「現在這個時候?」波提切利的話絲毫不掩飾他的驚訝,「你不知道嗎?」他壓低聲調,神秘兮兮地道:「有人時刻準備要害你,你的狗不是才被毒死?」

  「正確地說……」羅倫茲眉心輕扣,「是代我而死。」

  「都一樣啦!反正在這個還沒有查清楚的時候東跑西跑不是很危險?」他不滿地小聲嘀咕,「這次我請你,所以下次輪到你請我……可是,死掉怎麼辦,狡猾……」

  羅倫茲啼笑皆非,這樣也算是關心他嗎?

  「那個點心裡加了很多種毒藥,有一種讓我非常介意……」他攢起秀眉,那是帶著極淡的花香、一種透明無味的毒藥帝王……梅迪奇家族的家傳毒藥……

  「菲埃索裡住著一位家族中隱居多年的前輩,我想去問他一些事情……」這種毒藥很珍貴,持有者應該也是極少數,只要弄清來源,查出幕後真凶相信並不很難。看到波提切利還要說話他搖搖頭攔住他的勸阻,「放心,我會秘密前往。」

  「羅倫茲……」

  「嗯?」羅倫茲看著朋友欲言又止的表情,只好安撫地向他展露一個微笑。

  而波提切利卻用漂亮的手指托起苦惱的臉頰,慚愧地道:「我忽然發現我的口袋裡面一文錢也沒有,所以這一次,還是由你請客吧!」

  月光穿透錯落的枝椏,在羅倫茲的額頭上印下細碎的光影,馬兒在微顛的山路上前行……

  急急前去拜訪隱居的長輩,真的是個正確的決定嗎?他想要的或許並非印證,而是期待著內心的臆測能被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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