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江雨朵 > 秋色不平分 | 上頁 下頁
十八


  「嗯?」

  「怎麼發起呆來了?」拓拔燾的手暖暖的,握住了她的手。夕陽照在皮膚上,灑上半透明的淡淡的暖紅。林飛下意識地把手抽了出來,躲避那血一般的顏色。

  「大概是我的故事太無聊了吧。」馮翼笑著,自飲一杯。

  林飛用眼角偷瞄,正逢馮翼舉袖擦嘴,見她望來便對她微微一笑。

  纖長的柳眉、上挑的鳳眼,完美的臉形,柔軟的嘴唇……那頭烏烏亮亮仿若生絹的頭髮……如果說,在哪裡見過相似的人,那恐怕就是鏡中的自己了。

  忽然明白了一些事。

  比如為何當初在江南,魏彪見她時竟會怔忡,赫連定見她會詫異,而自己又為何竟對馮翼產生無端的親近之心……

  原來……

  心像沾了水的柳絮,綿綿軟軟地沉澱下去。

  林飛不敢去問,不敢去確定,不敢再看馮翼。不願再深想下去。她只是突然被無法忍耐的情緒攫獲,很想用尖利的指甲去抓自己的皮膚,好讓溢塞在這胸腔中的苦悶夠找到一個通泄的渠道。

  倏然起身,隨便扯了一個離去的藉口。林飛奔出十裡長廊,奔出原本屬於赫連定的這座宮殿。不顧拓拔燾在身後追趕,她硬是從侍衛手中搶過拓拔燾的馬,一直奔向城外。

  伏在馬背上,用力抱著馬的脖子,眼淚把鬃毛都潤濕了。野地的青草長且柔順地長過馬腿,道路兩旁的景色變成視野朦朧裡連綿的煙色。

  林飛只是委屈地哭著,卻什麼都不願意再深思。

  如果就這樣讓時間停止也是好的,每個傷心的人,都曾有過這樣的想法。

  「林飛!林飛!」

  焦急的聲音隨著固執的馬蹄聲傳來。即使不回頭,不睜眼,也知道從以前開始,會這樣執拗地追逐她的人,只有一個。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她大哭著回頭沖他喊,眼淚把視野中的一切模糊,看不清他寂寞的神情。

  「嗯……」

  抓著馬韁,少年落寞地應聲。

  應該騙她說自己完全不知道的,但是一直以來都凝視著她的自己,怎麼會看不出,她與馮翼相似到詭異呢。

  只屬於自己的林飛,如果可以的話,就把她囚禁在觸手可及的地方。知道愛她的人只有自己,自私的、狹隘的,也希望永遠都只有自己。

  這個女子的美麗、可愛、瀟灑的樣子、調皮的樣子、拿他沒轍的樣子,包括種種可惡的樣子……都不想被任何別的什麼人看到。

  只有我愛你的話,你就會屬於我了吧。

  就算你曾經說:我討厭你!

  也一定會漸漸地為我調轉過頭,向我微笑。

  就算全世界都遺棄了你,對我而言,你還是絕對且唯一。

  因為你也深深地瞭解著這一點,所以終於有一天,我一定會成為你那「唯一」的人。

  青草在風中起伏,傳來麥穗的幽香。

  拓拔燾抬起頭,擰著眉,深深地凝望林飛。

  愛一個人的感情是醜陋的吧。因為如果林飛還有家人,他也很想讓那些對於林飛來說重要的人,全部消失。

  「他和你有沒有關係,根本就不重要啊!」低啞的聲音在說,「那種事不需要去確定吧。你們原本就是沒有關係的兩個人啊。」

  「可是你知道的!你知道竟然不告訴我。」林飛傷心地看著他,「你明明知道我其實、我其實……」其實一直很想找到親人的。

  「有我就夠了啊!」馬背上的少年褪去一慣淡微的假面,浮現起兇狠的神情,倔強用力地咬住嘴唇,「就算能當燕國的公主又有什麼了不起。我可以給你一個比燕更大的國家!我也可以比任何人都更重視你!」

  「那是不一樣的。我也想要擁有家人啊。」

  「家人是什麼啊。」他冷冷地說,「你根本不知道北燕的內鬥有多混亂。不然你以為為什麼一國太子會用那種不入流的手法接近赫連定。如果你是生在北燕的公主,不一定會比現在更幸福。」

  「我不許你這麼說他!」她揚起馬鞭,向拓拔燾揮去,「不許說!不許說!」

  他引馬後退,閃避,神色越加憤懣,「還沒有確定他是你兄長,就這樣維護他了。難道血緣就這麼重要嗎?比起一直以來都待在你身邊的我,比起把你看成最重要的我,一個陌生人一樣的傢伙,就可以搶去你的心了嗎?!」

  「反正你根本是個沒有心的人!」林飛怒極,一時間口不擇言,「一個連自己的父親都不放過的人,怎麼可以理解我的心情啊。」

  「對!」拓拔燾突然嘶吼,「我是殺了父皇!」

  林飛從沒見過拓拔燾大喊大叫的樣子,被他嚇得連連後退。但是他卻更快地驅馬上前,抓起林飛的手。

  「因為那個從來都沒有關心過我的父皇,對我來說也只不過是一個頂著父親名號的陌生人啊!只有你才是我重要的人!」少年眼中透出一抹淒厲,近乎執拗地瞪著林飛。

  「對啊,因為我可以幫你作證說,你是大王屬意的繼承人啊。」林飛慌亂地想要掙脫他的鉗制,「你只是想要利用我崔浩的這個身份。」

  「我才不在乎你是誰!你這笨蛋!我才不要什麼崔浩,你以為現在的我,手握重兵的我,還會在乎那些風言風語嗎!」拓拔燾用力抓住她的肩膀,咬牙道,「我一定要你留下,哪有別的理由,我說你是必要的,不是對北魏必要的崔浩,只因為你早就是對佛狸必要的林飛!」

  一旦說出這些話,他就再也沒有底牌了,他就再也不是風輕雲淡可以一直淡淡微笑的王者了。他掩飾得那麼深,只是因為他很害怕他唯一的感情會被她隨便地視作等閒。

  他不是無情,只是將此生所有的感情都給了林飛。若是這唯一的人,拒絕、推卻、無視他的心,也就等於否定了他的全部。

  為什麼對我而言,唯一必要的人,卻不會同樣把我當作那唯一必要的人呢。少年癡癡地望著少女,呼嘯的風裡,時間仿若靜止。

  隨風倒向一側的青草磨蹭著垂到膝蓋的衣擺。

  帶著一絲腥氣的芳草甘味在風中慢慢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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