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江雨朵 > 秋色不平分 | 上頁 下頁
十三


  每當想起那個少年的告白,或許只是為讓當時的她情迷意亂無暇他顧。

  每當想起他那些貼心的舉動,或者只是為了拉攏自己成為共犯的伎倆。

  每當想到名為林飛的女子為了有生初次的被人告白而輾轉的夜晚,那個叫做佛狸的少年正為了快點成為皇帝而不惜刀刃血親。

  她不想聽佛狸的解釋。

  也不需要脆弱的藉口。

  道士嘮嘮叨叨斷斷續續地說著小王子苦大仇深的童年勵志故事,而她只當作催眠的歌謠。

  是的,她所在意的,一直都不是他做了什麼,他為什麼這樣做,而是,他竟然利用她欺騙她。並且以那樣堂皇美好的方式。

  「明殺,暗殺,陰謀,陽謀,你爭我奪。不是每天都在上演嗎?」回應那個哈欠連天的敬業道士的提問,是林飛耐心用罄隨手抓過筆洗的用力一擲。

  「還是這麼有力氣。」

  擋在抱頭縮肩的道士身前,身長玉立的少年放下揚手接住的筆洗,清俊中帶著一抹疲態的臉孔漾起略微苦笑,正是剛剛下朝的拓拔燾。

  「你來做什麼。」林飛冷下面孔。

  只要看到他,就會想起自己被當作傻瓜一樣欺騙的憤怒;被視為小孩子般誘哄的不甘;被信任的人利用的懊惱。

  「我不會參加你的登基大典。再說多少次也沒有用。」林飛哼地調轉過頭,「不過放心好了,我也沒興趣戳穿你孝子的假面。若讓滿朝文武得知他們尊敬的殿下,竟與現在已成敵對方的夏國存在暗箱交易,怕是會引發我這升鬥小民無法承受的宣然大波。」

  拓拔燾面無表情地坐下,接過寇謙之出於同情遞來的茶,「我不會搞什麼登基大典。」

  「哦。」雖然暗中豎起一隻耳朵,但林飛還是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一甩水袖,「難道是那個夏國小子已經放出了對你不利的風聲?」

  「是南軍北伐。」拓拔燾淡淡地答,垂下的睫毛在茶水的倒影中閃過一絲飛快的陰霾。

  「哈哈。」林飛拍掌大笑,「報應來得還真快。」笑了幾聲,卻聽不到任何反擊,心裡慢慢地泛起莫名其妙的空虛。她停下後繼無力的假笑,睇向凝眉不語的佛狸。

  葬儀、入陵一系列的事讓他一直忙碌,面孔又清減了不少。還沒有坐穩皇帝的位置,現在竟然又出了這種大事。

  「殿下和我這個階下囚說這些有什麼用呢。」縱然心中有著輕微的不忍,林飛卻還是在表面冷冷嗤笑,「難不成還指望從我這傻瓜口中聽到有用的情報嗎?」

  拓拔燾早已習慣林飛的冷言冷語,對她的挑釁完全不為所動,「我即將率軍親征。只想在臨走前看看你……」

  心中驀然一顫,抬頭,卻對上少年藏不住關切的眼。

  「我不在的時候,你乖一點好不好……」

  「誰要……」

  「別讓我操心了。」

  伴隨強大火氣的「誰要聽你的」這句話,因少年眉宇間的蹙紋,而變得再也說不出口。肩上壓著無形重石的少年,略微苦悶地皺眉,卻向她笑著。起身,撩簾,轉頭,微笑,甩下一句……

  「就算要走,也先等我回來。

  搞、搞什麼……林飛抓過茶碗發洩般地向門外拋去,「白癡!搞得好像在交待遺言一樣!我才不會等你!你一離開,我就會跑掉!傻瓜!我才不要和你這種無情無義的人待在一起!」

  喊到累了,喊到近乎虛脫,林飛手軟腳軟地轉身。一回眸,就看到師兄寇謙之正以一副啞然的嘴臉看著自己。

  「你那樣看我幹什麼?」林飛微微挑眉,「難道我有說錯什麼?」

  「殿下一向與你交情親密,現在他要親征阻攔宋國北伐的大軍,還要聯繫鄰國形成攻守同盟。這一去很是危險。你連聲珍重也不說,還要罵他是不是也太過分了點?」

  「我過分?」林飛氣極反笑,「拜託你搞搞清楚。我和他究竟孰是孰非。無論怎麼看也是那小子有問題吧。」

  「我真的看不出來呢……」寇謙之重重地歎氣。

  「因為他是你的救命恩人吧。」林飛不屑地斜睨,「難道恩情可以大過是非公理嗎?」

  「當然啊。」寇謙之理所當然地回道,「不管是再怎樣罪大惡極的人,只要對我好,就可以理解成好人了呢。而且師妹,你這個人有的時候真的很奇怪。」

  「我哪裡奇怪啊!」林飛不快地回瞪。

  寇謙之奇怪地看著她道:「難道你從來沒有想過,拓拔燾為什麼會救這個與他無關的我嗎?」

  「因為他順便啊。」林飛撩了撩散落在胸前的頭髮,心不在焉地說。

  「那你也沒有想過,為什麼他和夏國國君私下見面做這種隱秘行徑,還要大費周折地特意把你帶到江南去嘍。」

  「因為我留在陛下身邊會礙他的事。」

  「……那你更沒有思考過,為什麼你現在會繼續住在太師府而不是地牢裡的問題吧?」

  「因為他怕我洩露他的機密,所以想要收買我討好我嘛。」

  「……」

  「嘿嘿,對於我敏銳的洞察力,你徹底服了吧。」

  「……」

  「對於你的領悟力,我徹底地絕望了。師妹ORZ……」

  戰情從夏末發生突變,前線傳回消息,宋將檀道濟攻守有度,盟軍西秦軍大敗,僅余魏軍獨自苦撐。因與夏國失和,軍隊出發時留下很大一部分兵力駐守。造成拓拔燾帶走的人手本就不夠,外加久經戰事兵馬疲乏,自然不是檀道濟有備而來的對手。

  「前線情況危急,希望國師能夠修書一封,勸陛下暫時撤退。堅持下去實在太過危險。」

  伴在拓拔燾身邊的武將屢勸無用,孤注一擲的派人快馬加鞭遣返朝中,尋求林飛的援助。

  「撤退?」林飛冷笑。假若拓拔燾就此丟下軍隊,自己跑回來,還會有誰再聽他指揮。一個沒有威信的皇帝在北魏怎麼立足?

  「現在前方十萬火急。國師不要再猶豫了!」

  「……那麼危險嗎?」

  林飛轉身,推開手邊的窗子,廳堂軒齋前有落葉飄飛。原來她與拓拔燾已經相隔了一個盛夏的距離。

  並不是沒有機會一走了之,他根本沒有派人禁錮她的自由。

  她依然是舉足輕重,甚至外傳聖眷更隆的「國師」。

  只是……臨行前,他曾說過,請她等他回來。所以就算要罵他也好,要怪他也好,要不能原諒他繼續冷淡他也好……總要先等他能平安歸來。

  這份複雜的心情究竟是什麼,林飛自己也不甚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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