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江雨朵 > 秋色不平分 | 上頁 下頁


  「你才知道。」林飛恨恨地瞪他,「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麼找你,就是為了快點交出燙手山芋——輪你也當當看啊!」

  「什麼進退兩難,我看你根本是樂在其中嘛。」受傷也無法改變一個人嘴賤的個性,寇謙之多年沒碰到吵架對象,看著林飛生氣的臉簡直不亦樂乎。

  「哼,涼國公主怎麼沒把你這張嘴也縫住。」

  「怕縫上後就聽不到我的慘叫了吧。」寇謙之滿頭黑線,「噩夢、噩夢,為兄有生之年絕不踏上涼國!那個女妖公主,簡直太可怕了!」雖然長得是美了那麼一點兩點三四點……

  「那你和佛狸是怎麼遇到的?」林飛沒興趣打聽涼國的公主,只好奇原本該在柔然的拓拔燾是怎麼跑北涼去的。

  「詳情我也不清楚。」被林飛一瞪,寇謙之甚感委屈,「我當時命懸一線,只等那妖女說剝皮就一命嗚呼……正迷迷糊糊的時候,就感覺有個人進了帳中,和公主聊了幾句,接著再醒過來,就跑到那只什麼狸的馬車裡了。通過這些天趕路中的共處,師兄我深感此人絕非善類。我看……」

  門簾一挑,進來的人悠哉淺笑,「既然我絕非善類,那我帶來的大夫恐怕也不是好人。李御醫啊,看來這次讓您白跑了呢。」

  「我說笑的……」寇謙之盯著拓拔燾身後能救他一命的白鬍子老頭,努力在眼中擠出兩點星光。

  拓拔燾留下御醫給他治傷,和林飛一起漫步而出。

  「原來你請了李御醫。」林飛高興道,「都說他是魏國第一神醫,想必師兄應該平安無虞。」

  「林飛想不想去江南呢?」

  低頭想著心事的拓拔燾,卻扯到了無關的話題上去。

  「你帶我去江南?」林飛錯愕,「真的嗎?」

  看著少女驚喜的神情,少年展露滿意的微笑,「現在還有些冷,但等我們到了江南,就會趕上早春了。」

  「但是陛下怎麼可能讓我隨便離開呢……」想到這裡,林飛不禁為之氣餒。

  「沒關係。」拓拔燾低頭走了幾步,任由枯枝薄雪在腳下發出吱吱響動,他驀然回首,挑眉提議:「我們偷偷去!」

  「真的?」林飛眼瞳一亮,「就像私奔那樣?」

  「嗯。像私奔那樣。」

  「……比喻似乎欠妥呢。」過了半晌,小女子才歪著圓圓的臉,檢討用詞不當。

  「有嗎?」心不在焉的少年則仿若無事地說著,握緊手中更為纖細的另一人的手指,「林飛和我是一邊的對吧。」

  「是啊。共犯嘛。」林飛的心已飛到溫暖的江南,滿心期待地眯起愛笑的雙眼,「我們何時動身,怎麼走?路線計劃好了嗎?不會被陛下發現吧。師兄呢?嗯,他的傷一時好不了,就先留下吧。銀子要帶多少好呢。過慣了奢華生活的我可是吃不了苦頭的哦。走水路還是陸路,我一定要多帶幾件厚衣服。佛狸?」半晌才意識到身畔的人久久未曾接話,林飛詫異地轉過頭。

  天空堆積殘暮如血,拓拔燾孑然一身,披一件暗綠大氅。神情蕭索地遙望皇宮,不知在想些什麼。束髮的帶子系著佩飾隨風飄舞,似曾相識的畫面,卻少了當初相見時少年唇邊狡獪的笑容。

  心底的雀躍被不祥的預感封凍,林飛不安地喚道:「佛狸?」

  「啊……」少年恍然回眸,「怎麼?」

  「只是突然……」

  「突然?」

  「沒、沒事。」她窘迫地垂下頭,不知如何解釋突然攫住自己的不安。

  他就站在身畔,是只要伸手就可碰觸的距離。為何會有那樣奇怪的錯覺,就像佛狸將要一個人趕到遙遠的……她再也無法接近的地方去。

  隋堤金柳,風適雲閑。

  紙鳶輕飄飄穿破雲層,報春柔長的花枝冒出點點金黃。進了江南繁盛的地段,正趕上胡亂穿衣的早春,結伴踏青的姑娘們更是打扮得比鬥豔的花枝還更嬌妍。

  林飛與拓拔燾坐在酒樓二層的雅座間,隔著背倚的欄杆,隨意往樓下探看。

  「說也奇怪,這一路出奇順暢。」林飛握著個金絲蘿蔔餅,小咬一口。早知道這麼輕鬆就能離開,自己也可以抽空返鄉嘛。

  「順暢?那一定是你們挑的路線好吧。」

  鄰桌的客商,興趣盎然地搭話:「如今沸沸揚揚地傳說胡夏王潛入了江南,各關各口特別是水路盤察得很。我這一船貨硬生生被攔著運不去,只能花錢給上面疏通關節。」

  「哦,有這種事?」林飛聽著幾年未聽過的江鄉話,很感親切,「我們走的是官道,一路倒不覺得怎麼嚴苛。」

  「那也是小哥生得好,看著良善吧。」商人樂呵呵道,「再說,胡夏蠻子進關,必定想方設法隱匿,斷不會走官道。」

  「胡夏王也是一國之主,不會跑到這邊來吧。」林飛別有深意地瞟了眼拓拔燾,夏國的國君她是沒見到,魏國的太子倒是來了一個。

  她笑嘻嘻向商人打探:「要是抓到胡夏王,必定有賞錢嘍。」

  「可不是怎的,賞黃金萬兩!」

  「如此說來……」拓拔燾撇唇一笑,「這夏王也不怎麼值錢。」

  「哎!」商人搖頭,「我看這小哥儒雅中帶著英氣,也不像個沒見過世面的書生,怎麼說話如此沒有見識。要論天下英雄,夏國國主算得上這個!」他左右窺探,見無人注意,便一挑拇指。

  拓拔燾輕哼一聲,不置可否。

  林飛笑道:「那秦、涼、燕的君主、還有咱們的新君,算不上是英雄?」

  商人歎道:「咱宋王原是強將,但如今過世,以後的事就難說得緊,眼前的繁榮昌盛也不知能撐得到幾時。在商言商,若真是天下大亂,也沒人光顧我的生意了。」

  林飛見他說得難過,當下安慰:「算了算了,老哥喝這一杯,天下事且不去說。況且夏國與宋年前才剛交戰過,雙方疲蔽,不可能再次興兵。西秦北燕自顧不暇,北涼偏遠,魏不發兵,安全無虞。」(附注:此處說的「宋」,指東晉滅亡南朝開始劉裕興建的宋,又稱劉宋。不是南宋北宋時的宋哦。而一切牽涉歷史的國名為閱讀的清晰,也均以後人的習慣來稱呼。)

  商人接過酒一口喝了,又道:「北魏向來虎視眈眈。如今宋王已逝,無人能再保南方平安。」

  看商人意興闌珊地付賬離去,林飛奇道:「這幫漢人也真奇怪。沒了劉裕,宋國便無人了不成?」

  「由此可見劉裕聲勢之猛。」拓拔燾轉著掌中酒杯,忽然微笑,「那客商縱意評點天下英豪,卻不提佛狸……」

  林飛哈哈一笑,「我便知道你在意。」

  拓拔燾勾起薄唇,傲然相敬,「不出三年,若有人再議天下,茶客酒肆,當言北魏拓拔燾。」

  林飛笑吟吟道:「你在關中樹功建業,也是大王的功績功德。平民百姓怎麼知道內中詳情,說起評議,不過是亂談各國主君的不實流言而已。」

  「劉裕沒當宋王前,已是父皇最顧忌的對手。王者之氣是藏不住的。」拓拔燾諷然回答,「佛狸不被人知,只因不具王者器量。」

  「你是不是王者之才,又怎麼樣?」林飛說得真摯,「天下永永遠遠也只有一個我的佛狸。」

  「那便是連你也瞧我不起。」

  林飛吐舌,低頭喝茶。只覺拓拔燾有時胡攪蠻纏甚為孩子氣,卻不知道人離得愈近,往往越不容易看清彼此。

  拓拔燾一襲藍衣,倚欄而坐,從袖中拿出把扇子。看著便像漢中的儒生,修長的眉宇又藏著股隱隱英氣。

  酒樓紫欄紅窗,往下望去,街面人潮騷動冠蓋雲集。遠遠駛來一駕馬車,急馳得有幾分詭異。

  「馬發狂了!避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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