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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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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鋪的擔子呀,以前有我姨丈扛著,接下來得落在你們肩上。」稚氣的花兒臉蛋,沒變白皙,反倒曬得更黑,然而更襯托她眼珠子黑白分明,以及一口牙潔似瑞雪,此時的臉孔上,寫著與樂觀的她完全不搭的憂心。 「我們十六歲起便開始跟著老闆在當鋪裡打轉,對當鋪大小事務多少都不陌生,不會有問題。」他要她放寬心,別皺眉。 「……也是啦,剛剛我看見謙哥對付上門鬧事的混蛋,好帥呢!」朱子夜舒展蹙顏,提起方才之事,一臉光彩,興奮分享,從故事最前端,彪形大漢惡形惡狀吠吼女夥計開始,到公孫謙帥氣登場,與彪形大漢一字不漏的對話,公孫謙是如何讓大漢啞口無言、夾著尾巴逃出嚴家當鋪,她完整轉述給秦關聽,即使他人不在現場,也能身歷其境。 「謙哥向來善於處理這類事情,不用動手動腳,就能令對方知難而退。」秦關沒打壞她說故事的興致,實際上這類情況,他早已司空見慣。 「我覺得謙哥光是站在當鋪大廳,就讓人好放心,鋪裡的夥計呀賬房呀,一副『謙哥,有你在,天塌下來,我們都沒在怕的啦!』我當時也這麼想耶,本來我準備一鞭子抽過去,但謙哥出現,我就知道搞定了啦。」朱子夜往秦關身邊坐,喜孜孜說著。公孫謙是幾件流當品中,年紀最長的,像是眾人的大哥一般,除了幾位六、七十歲的大老會叫他「阿謙」外,其餘所有人都會叫他一聲「謙哥」,三、四十歲的員工亦不例外。 「確實如此。」秦關對公孫謙同樣充滿信服與尊敬。 「謙哥比你年長兩歲嘛,不過你比他早進當鋪,他小時候就這麼有頭兒風範了呀?我猜應該是。真怪,像謙哥這麼出色的孩子,為什麼他爹娘捨得賣掉他?我要是他娘,疼都來不及了呢;又為什麼謙哥變成流當品之後沒能賣出去?我要是帶銀兩上門的客人,我就會買他。」感覺買下公孫謙後,有股賺到的驚喜,他會包辦家裡大大小小的正事雜事,讓主子蹺腳等著吃閒飯,這般好用的人,竟然會在嚴家當鋪裡流當,成為城裡人八卦說嘴的流當品。 「你不會考慮買我嗎?」這個問題當然純屬假設。他們每一個流當品,都得到老闆臨死前給予的完全自主權,除非他們點頭,否則誰也不能買走他們。秦關說不上來聽見她一連提了數次「謙哥」時,胸口的悶意為何。 朱子夜先是一頓,然後哇哈哈大笑,猛拍他肩膀。 「你賣相不好啦!又不會說好聽話,又悶,又沒有謙哥好看,又沒有謙哥厲害,又沒有謙哥愛笑!」哥兒們之間,哈玩笑都能開,朱子夜還不懂得拿捏笑話與實話之間的分野。她壓根沒有太認真思索他的問句。 秦關表情仍是她熟悉的那一副模樣,淡淡啾人,沒表現出太多波瀾,沒有因為她誇張逗趣的神色而發噱,他像塊木頭一般,很難逗笑。 「我說笑的啦!」朱子夜咕咕啡笑,膀子勾住秦關頸項,她沒有細緻心思去察覺秦關黑眸裡一閃而逝的異色,她好遲鈍,也好率性,心裡有什麼就說什麼,靠在他肩上,嬌嗓輕快續道:「你是我的好哥兒們呐,哪一天歡歡敢賣掉你,我一定第一個跳出來阻止,阻止不成,我掏空畢生積蓄,也要花錢搶先買回你!」雖然她畢生― 不過短短十三年― 積蓄連百兩都不到。 還算她有些天良,秦關回她一抹淺淺勾唇。他在她身上,聞到茵茵青草的芬芳,不是姑娘家的嗆鼻胭脂水粉味,她今年的模樣比去年抽高一些,頭髮長了些,膚色黑了些,女娃的圓潤體型已不復見,取而代之是豐胸纖腰俏臀的娉婷嬌媚,擁有男孩野性的她,更擁有成為小妖姬的好本錢,只是她毫無自覺。 她究竟知不知道自己身體的變化?手挽住他的臂膀,軟綿酥胸密密貼合著他的手肘,不懂男女有別,授受不親嗎?這樣地……親昵,到底是不把他當男人看待,抑或不將她當成女人? 秦關僵直著手臂,卻無法忽視她的體溫和嬌嫩。 這些年來,他的心態在改變,以他自己無法預料的速度。 他曾經認為她是麻煩,避之唯恐不及。 他曾經猛收她的醜字來信,一天一封,收到向信差發火,大喝著要他把那些信全丟掉。 他曾經狠下心來,三個月不回復她隻字片語。 他曾經因為鋪裡人取笑他和她相親相愛,而當著她的面將門板甩上,不允許她靠近半步…… 後來,有一次,他感覺不對勁,全身上下都不對勁,總覺得少了什麼,他茫然思考著,終於發現,她沒寫信給他,足足十五日。她怎麼了?忙嗎?累嗎? 受傷了? 還是……生病了? 她不曾這樣呀! 她寫來的信,堆在床底下,已經用三隻木箱裝滿滿…… 他開始胡思亂想,他開始悵然若失,他開始擔心起她,他開始思念她歪歪斜斜又過度活潑的蚯蚓怪字,開始思念她用文字告訴他,關於她生活的點點滴滴,那些文字,彷佛也正在笑著。 原來,自己並不是對她無動於衷,並不是她不寫信來,他反而樂得清閒。 他甚至為此千里迢迢跑一趟朱家牧場,果然看見從暴暴背上摔下,摔斷右手和右腿而臥床的朱子夜,她連筷子都無法握,更遑論拿筆。當然,她被他狠狠臭駡一頓,不為隱瞞她受傷之事,而是為她不好好注意人身安全,騎馬騎到馬蹄下的不當心。她被數落完後,沒有反省,沒有哭泣,沒有連聲道歉,沒有保證她下回會當心,反倒驚喜地瞠大眼眸,開心笑道:關哥!我第一次聽你說這麼多話耶!叫他為之氣結。為她,他向當鋪告假近半個月,留在牧場陪伴她。她豪氣地說:關哥,你真是我的好哥兒們!夠義氣!以後你受傷,換我照顧你! 呸呸呸,烏鴉嘴,童言無忌,童言無忌。 哥兒們? 他知道,自己不是因為這三個字才策馬狂奔而來,不是因為這三個字而氣她不好好照顧自己,更不是因為這三個字才在朱家牧場留下來。 「你怎麼不簪珠珠釵?」秦關看著她紮辮模樣,問道。 那釵,經過五年,仍沒有更名,還是叫珠珠釵。 朱子夜暗暗吐舌,大眼溜溜轉了一圈,心虛乾笑。「辮子騎馬比較方便,而且,我一直簪不好嘛……」 她將他送她的首飾全都收藏得好好,放進她的百寶箱裡,之前,他為沒穿耳洞的她特製一副珠珠耳墜,勾針部分以旋轉螺絲取代,她好喜歡,戴著就捨不得摘下,卻在她摔馬那一回給弄丟左邊那只,她難過好久好久,躺在床上仍心心念念想去牧場搜尋耳墜的下落。 正因為弄丟過首飾,她才不敢隨便拿出來配戴,要是再丟了哪一件,她會心疼死。 「不是教過你很多回了嗎?」秦關隨手取過一支冰晶水玉釵,不介意再為她示範一次。 「很難耶,什麼捉起一繒頭髮,纏在釵身上,再這樣穿又那樣轉……誰懂呀。」她放任他替她解開髮辮。她喜歡他替她散發、梳發,再逐步盤束起來,哪個女孩不愛美?她當然不例外,平時她沒機會變身賢淑閨女,只有在秦關幫她打扮後,她才會覺得自己好似漂亮了一些呢。 「這種話,實在不該從一個姑娘口中說出來。不會盤發的女孩,說出去會被人笑死。妅意五歲就會自己紮雙髻。」 「哼,愛笑的人就去笑好了。」她皺皺鼻,才不理會這類小事兒。 「你以後嫁人難道還是成天梳髮辮嗎?」於禮不合,已婚婦人是一定要盤髻,以示莊重賢淑。 「所以我一定要找一個會盤髻的相公。」她嘻嘻笑,說得認真。 這真是超低標準的擇偶條件。 「你完全放棄自己努力就是了。」 「哈哈。」知她者,她的好哥兒們秦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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