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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


  「她說要去向嚴家眾人辭行。」與其說辭行,更像辭世。

  「她為什麼會以為自己中毒?」

  「這我並不清楚,你可以去問問公孫鑒師。」反正順路嘛。找公孫謙詢問是其次,重點仍在於先找到朱子夜,別讓她再四處亂跑,教一個昨天才從鬼門關搶救回來的病患如此奔波,太不道德。

  「朱朱往小當家房裡去了,說是要找她算賬。」公孫謙驚訝於前腳送走朱子夜,後腳就來個秦關,他今兒個真忙,本打算在用早膳之前的空閑時間,讀些書冊,現在全耗費在朱子夜和秦關這兩隻身上。

  秦關發出歎息,感覺自己追著一隻野馬在跑,明明好似看見一抹蹤影,拔腳要追,卻又瞬間失去。

  她與他的追逐,好似總是如此,一個在前,一個在後,分明就觸手可及,又失之交臂。

  「謙哥,朱朱為什麼會誤以為她中了毒?」秦關來的首要目的失敗,先解決次要目的,問清楚朱子夜的誤會是何原由。

  「小當家誤導她的。昨夜她趕至你身邊,見你奄奄一息,哭得萬般淒慘。實際上當時的你,早已飲下古初歲的鮮血,解去毒性,正逐漸好轉,不過臥床的模樣仍是有些嚇人。我與阿義眾人都親眼見到你毒退的差異,但朱朱沒有,她以為那時的你,是最糟糕的情況。小當家氣惱她遲鈍,便故意扯謊,拿冷泉水騙她是解藥,要她喂你喝盡,恫喝她若沒能及時喂完,藥效盡失,更要她喂畢之後,還得為你吸取毒汗。」

  「難怪我一睡醒,全身都……」

  「小當家告訴她,萬一誤吞你的毒汗,她也會中毒身亡,朱朱那時連考慮都沒有,完全不顧自身安危,一口允諾。」朱子夜的壯舉,不能不說給秦關知道。公孫謙希望秦關明白,朱子夜那位遲鈍的姑娘,在心底深處是如何地看重他。

  「你確定她昨夜……那樣吮遍我的身體,真的不會中毒嗎?」秦關擔心的是嚴盡歡的烏鴉嘴會一語成讖。

  「她不是剛從古初歲房裡過來嗎?若她有中毒,古初歲會看出來。」鋪子養個藥人真是太方便了。

  那就好。秦關稍稍安心些。

  公孫謙續道:「她來找我,說些什麼人之將死其言也真,她抱歉這幾年帶給我的困擾和糾纏,她說她有點弄懂自己對我的感情是屬於哪一種……還說了些亂七八糟的話,我想這次誤會大了,才會趕緊把小當家的惡整全盤托出。朱朱聽完,氣嘟嘟說要找小當家理論。」公孫謙不說謊的習慣,當鋪上下皆熟知,他實在無法面對朱子夜一副「我再過幾個時辰說要死」的淚眼汪汪中,仍幫著嚴盡歡扯謊。

  「小當家怎會扯出這般離譜的謊來騙朱朱?……謙哥,你為何不阻止她?」為何放任小當家胡亂耍著朱子夜玩?雖然朱子夜總是大而化之,不像尋常姑娘纖細易感,但畢竟是個黃花大閨女,名節豈能讓人惡意破壞?

  「我們一致認定,你會負責到底。」公孫謙說完,故作驚訝貌,「難道你不打算負責嗎?」

  「……我現在就準備要負責。前提是,人,得先找到呀。」秦關無奈搖頭。他們都說對了,他會負責到底。

  「我想,朱朱開始開竅了,那小丫頭,取下了遮在眼前的布帛,看清楚她自己的心意。」公孫謙給予兄弟支持的笑容。「快去吧,如果朱朱有過來我這兒,我替你留下她。」

  「謝謝你,謙哥。」

  秦關受公孫謙鼓舞,也露出笑,腳步變得雀躍,之前四處奔走的辛苦煙消雲散。他急於找到她,要親口響應她在信中問他的那些問題,面對面告訴她,那是愛,她在她察覺之前,就已經愛上他,他幾乎要為此喜悅至瘋,他會伸手擁抱她,將她牢牢嵌在懷裡,填進心窩,不再放手讓她溜掉……

  奈何他去到嚴盡歡房裡,迎接他的,並非朱子夜臉頰紅似火的害羞身影,只有高傲慎怒的嚴盡歡,小臉怒氣騰騰,見他二度進來,火氣上來。

  「你和剛剛那只指著我鼻頭吠的朱子夜是約好淪流進來炮轟我嗎?!」嚴盡歡本要插腰斥喝,無奈春兒正在替她整裝綁腰帶,想插腰也無處可擺,只得端出臭臉。今兒個天候微涼舒服,蓋件涼被在身上正巧暖暖的,又不過度燠熱,繡枕曬得香香膨膨,枕起來帶有一股天晴的味道,她想痛快賴個床,朱子夜的狂敲門,吵醒她,大清早來向她表達謝意,謝謝她教她救治秦關的方法,秦關當真清醒哇啦哇啦哇啦一大串。起床氣旺盛的嚴盡歡不會因為朱子夜雙眼光芒璀璨就原諒她擾她清夢的老鼠冤,她毫不客氣冷言冷語踹走朱子夜,繼續睡,秦關來了,要找朱子夜。

  好,解決這兩隻不到一灶香時間,她剛再睡沉,朱子夜又闖進來,這回眸裡沒有感激謝恩的明亮淚光,有的只有急躁逼問和氣得辣紅的鼓脹雙頰,問她是不是戲耍她?問她昨夜教她救秦關的方法是不是誰騙她?教她日後還有什麼臉去見秦關?吼得多響多亮,吼得她直接捂耳,低聲地告訴朱子夜:「沒臉見他,你就自個兒去找個湖跳!咱嚴家水池沒有加蓋,撲通就下去了!包准你明天才會浮上來!」朱子夜雙手掩臉,哭著逃出去,她睡意全消,冷著顏要春兒為她梳妝時,秦關又來了!

  一整個早晨就是朱子夜秦關朱子夜秦關!

  他們不煩,她都嫌煩!

  「朱朱去哪裡了?」秦關問道。

  「她說她沒臉見你,要去投湖。」沒臉見他是真的,去投湖只是嚴盡歡的提議,做與不做,嚴盡歡不負責多管。

  秦關身影如風,咻地奔走,快得教春兒咋舌,才一眨眼,哪裡還有秦關在?昨天才見秦關半死不活的毒發模樣,真不敢相信今早的他,已恢復得和平時沒有兩樣。

  「別做傻事!朱朱!」秦關焦急躍過庭園水廊,生平第一次嘶吼狂叫,在嚴家的半空中馳騁若鷹,大聲咆哮!

  朱子夜終於知曉,什麼叫做「好想死」。她窘得好想死呀呀呀呀呀……根本就沒有解毒治病這一回事。

  她含在嘴裡哺喂到他口中的東西,不是藥湯,只是水,只是一碗冷泉裡舀上來的解渴玩意兒。

  她想將他身上毒汗嘔吸乾淨的努力,全是白費功夫,她啾啾吸他頸子、嘖嘖吸他胸口、啾啾吸他肩胛、嘖嘖吸他腹肌……那些當時她一再告訴自己「這是在救他」的義正詞嚴,如今看來多蠢多笨,多……情色。

  竟然被嚴盡歡耍得團團轉,還叫她去跳湖,嗚嗚嗚,歡歡,你是鬼,你是惡鬼啦!她到底做了哈白癡事呀……喂他喝藥?那是吻啦!她趁他毫無反抗力之時,惡狠狠地偷吻他……

  吸毒汗?!那是……那是……哎喲,天呀……打從她從公孫謙口中聽見一切的實情,她滿臉燥紅不曾褪下,血液在腦門沸騰,不斷提醒著她,昨夜她是怎麼樣又怎麼樣在他身上反復做著的壞事兒。

  她這輩子真的無顏去見秦關,她不知道要如何面對他……

  對,快逃回牧場去,讓時間洗滌羞恥記憶,等她明年再來,就裝做哈事也沒發生過,要是有誰提起,她就搞起耳背重聽,反正到時所有物證都消失得乾乾淨淨,死不承認就好了呀,裝傻這種事,她很熟練嘛!

  對,快逃!

  朱子夜猛地站起,然而血液多數充斥在脖子以上的部位,導致四肢駑鈍,險些要一頭栽進水池裡滅頂,幸好她胡亂攀住水池旁的吐水石龍,只有半截腳掌踩在池面上,弄濕了她的長靴。

  「別做傻事!朱朱!」

  石破天驚的巨吼,是將搖搖欲墜的朱子夜硬生生推進水池裡的原凶!

  嘩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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