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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他的聲音,沒能傳入她耳裡,她抖著右手,在帕子上認真揮舞桂花枝。

  「我要告訴關哥……我最討厭他……」慢慢一字一字,在帕上拓開水漬,字跡全糊成一片,若不是她嘴裡念著,誰也瞧不懂她寫了哈鬼畫符。這種酒後吐出的「真言」,他一點也不想聽見。即便只是少少幾字,對他的打擊卻非常巨大。秦關連苦笑都擠不出來。

  「……明明以前跟我那麼好……和我在一起不快樂嗎?不快樂的話幹嘛每次都笑得眯起眼睛來?你說說看呀,你說說看呀………呃!」打個大大酒一瞞,他以為她又要吐,快手抵來小盆,她沒有想吐,嫌小盆礙事地推開它,繼續揮毫。「為什麼現在對我不好?……為什麼現在看見我都不肯笑了?……他都不懂……為什麼不肯再寫信給我?我在等……等……」含糊了幾句他沒能聽明白的話,但九成九是埋怨。

  「我沒有對你不好,是你,不給我對你好的權利。」他低歎,「我看見你無法再笑,因為你每回來,都是為了另一個人,你每回走,都掛著滿腮眼淚,我怎麼可能笑得出來……」她以為她的傷心難過,他會無動於衷、置身事外嗎?

  秦關無奈低歎。他在做什麼?竟然與一隻酒鬼認真交談?!他說了這些,她又聽不進去,就算聽進去,明天酒退,一樣會忘得乾乾淨淨。

  他都沒再送過我禮物,以前,都會有一些珠煉呀耳墜子的……我好期待……好喜歡……」她仍逕自說著醉言醉語。

  「每年,我都為你特製獨一無二的飾品,每年,它們都無法送出去,我仍是年年都做。」藏在木匣深處,全是為她而做,想像著它們配戴在她身上時的光景,它們無法轉送給任何一個女人,因為飾物上,有著她的名字,有形的,無形的,顯而易見的,隱含深意的。

  細銀線,纏成「朱子夜」,融合在紋飾之中,每一顆白色珍珠,全代表著一聲「朱朱」,它們不若那些用以出售的鈿飾,只求美麗,不問是誰買下,他為她做的飾品卻不同,他在製作它們的過程裡,滿腦子想的全是她。

  「……我要跟關哥說……我把耳墜子弄丟了,我找不到它……跑遍牧場就是找不到它……」一瞬間,她就哭起來了,豆大淚水嘩啦啦爬滿臉,說起話來沒頭沒尾,一會兒抱怨著他的不好,一會兒話題又跳到耳墜子上,雜亂無章,和她向來慣有的寫信風格一模一樣,每個句子的連貫性微乎其微。

  「什麼耳墜?」

  「就是綴有好幾顆白珠珠的耳墜嘛……我沒有耳洞,勾不住它,左邊的它不見了,嗚嗚嗚……關哥一定會罵我……以後再也不送東西給我……」她哭得彷佛痛失至親,俏臉扭皺,像團扁包子一般。

  「我再幫你做一隻就好,不要哭了。」這種小事,只要她開個口,他便能為她解決,犯不著如此苦惱,連酒醉了都惦記它。

  「……真的?」她迷蒙看他,他頷首,她沒破涕為笑,反而將五官哭得更皺,任性撇開小臉。

  「不是關哥做的,我才不希罕!」誰做的東西她都不要!她只喜歡關哥做的東西!她到底把眼前的他誤認為誰呀」秦關好想問。

  「我叫關哥幫你,行了吧?」他用手背抹掉她腮幫子掛著的淚珠。

  「好!」聽見關哥兩字,她終於露出陽光笑靨,又哭又笑的,像個孩子一樣,他幾乎有種錯覺,好似她不曾長大,仍停留在小娃兒的稚幼年紀。她輕搖他的手臂,「你再幫我跟關哥說……不要生我的氣……我不敢再弄丟其它東西,不敢再戴……所以都好好收起來,放在那個:-… 那個……裡面。」

  「那個」是哪個,她沒能說清楚,只是兩隻小手比畫著方方正正的形狀,他猜想,應該是珠寶盒之類的東西。

  「他不會生氣。」

  「真的?」

  「真的。」他保證。

  「……」她眯眸打量他良久,「你跟關哥很熟哦?」

  「當然。」秦關就是他,他即是秦關,簡直熟透了。

  「……關哥沒什麼朋友呀!他認識的人我都認識……」她困惑呢喃。

  「我有這麼慘嗎?」沒什麼朋友?

  「他和謙哥他們是兄弟,和我是哥兒們……」她頓了頓,柳眉皺起,小嘴不自覺嘟高,「……可是我後悔和他當哥兒們……好後悔好後悔好後悔……為什麼要是哥兒們……哥兒們的話,一輩子就是哥兒們……只能……」

  她沒再說下去,握著桂花枝的手軟軟鬆開,桂花枝滑掉,她伏臥在帕子上,酣呼大睡,沒抹幹的淚痕,狼藉地濡亮眼角。

  「我也很後悔,和你成為哥兒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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