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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年?!那我豈不是九歲就在土匪寨裡討生活?」

  她突然大叫:「騙人!你才二十九歲?!」她還以為在雜草叢生的黑胡底下所掩藏的是一張邁向四十大關的中年臉孔。

  「小尼姑,你的口氣讓人聽了很想揍你一頓。」見行續捂著心窩處,一副受驚過度的害怕模樣,石炎官急忙改口:「不過我不打女人——」呃,著真要算,他應該只打過一個女人,而這女人正是他收養的乾女兒,天底下應該極少有做爹娘的沒教訓過孩子吧?

  顯然石炎官擔憂的方向與行續的想法迥然相異。

  「你竟然才二十九歲……與我是同一輩的,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她兀自震驚,讓石炎官為之氣結。良久,行續勉強接受這等事實,「既、既然你才二十九歲,為何甘願窩在賊寨裡當土匪?」

  「我來到這寨裡的時間恐怕只比你早幾日,小土匪可不是我的本業。」

  「那你之前呢?」

  「你不會想知道。」他也不想讓她知道,否則她絕對絕對會比現在更嘮叨不止十倍!

  「可我想知道啊。再怎麼差都比做土匪好吧?」

  石炎官看著行續仰起小臉,帶著世俗的天真爛漫及無瑕容貌交織而成的對人性絕對信任,看起來真是——

  夠蠢!

  虧他還以為她是只精明小狐狸咧!

  「聽清楚囉。我在當土匪之前——」石炎官故作神秘,頓了頓,壞壞的唇瓣貼近她小巧圓渾的耳珠子吹氣,在酥麻與哆嗦中公佈解答:「是個殺手。」

  「殺、殺手?」行續先是一愣,緩緩側過頭瞥向身後的石炎官,「是指你在叢林裡追殺小動物,殘害兔子、狐狸、野貓、山豬,在山林裡稱霸,動不動就揮揮熊掌——」

  「你說的應該是渾身毛茸茸,站起來足足一人高的野熊吧?」

  「那不就是你嗎?」行續咕噥。

  他「正巧」渾身毛茸茸,「正巧」站起來足足一人高,「正巧」榮登熊的美名呀。

  石炎官眯起眼:「你見過會說話的熊嗎?!」

  「有呀。」她的目光瞟向他,又粉飾太平地低下眸簾。音量太過細小,以至於石炎官未曾聽聞。

  「我所謂的殺手,」石炎官原本環在她腰際的熊掌輕緩上移到她細白頸子,「就是幹脆利落地斬斷像你這麼纖細的脖子,再不就是手臂、腰間、雙腿,以及——」他每說一處人體,雙手便配合地滑過她的身子,「心窩。」

  嘿嘿,熊掌正準備大咧咧覆上她的胸前,那看起來雖不雄偉,但仍凹凸有致的美麗曲線。

  啪——

  好清亮的拍擊聲,奇怪,他的手勁有這麼大嗎?只不過是偷吃塊嫩豆腐……石炎官轉回被打偏的臉龐,火辣辣的麻痹由右臉頰蔓延開來。

  他被打了,他被小尼姑打了?!

  「兇手」小尼姑正甩動著自己發疼的手掌,猛朝紅辣的掌心吹氣。

  「你打我?」石炎官的口氣是錯愕大於憤怒。

  行續停下動作,仰臉:「我就是打你。我代替熊伯父熊伯母教訓他們不成材的熊兒子。」替天行道!

  「熊兒子——是該死的指我嗎,」

  「正是。」行續叉著腰:「你怎麼可以這麼自豪地說出自己是殺手,還一臉沾沽自喜?好似那是天經地義,毫無內疚自責?大熊殘殺小動物是因為肚子餓,你咧?別告訴我你當殺手是為了吃人?」當熊也得有當熊的自覺呀!

  「我若會內疚自責就不會去當殺手,既然選擇殺手一途,當然得泯滅良心。」石炎官右手在心窩處緊握成拳,仿佛透過他的舉動,無形中捏碎一顆仁義道德的良心。「怎麼,後悔想救贖我?發覺自己的愚蠢?認為我是根不可雕的朽木,還是……更想試試自己的佛法能否讓我回頭?」

  石炎官嘲弄地瞅著她,行續的注意力全然落在他心窩前的手。她看了緊握的拳頭好半晌,輕淺似鈴的噪音娓娓問道:「你既然泯滅了良心,為什麼握在心窩前的拳頭會發抖?」她抬眸注視著石炎官。

  石炎官怔忡,隨著她的疑惑字句而低頭,瞧見扭得死白的手,即刻鬆開五指,仿佛掌心中有著高溫炙人的炭火。

  「誰說我在發抖!」完全此地無銀三百兩的狡辯。

  她才不理會他的否認之詞,自顧自地說著:「你在怕什麼?為什麼你提到必須泯滅良心殺人時,你得要揪住自己的心窩?你在提醒著自己千萬不可以心軟、千萬不可以怯懦、千萬不可以憶起你還有一顆善良的心?因為它會變成你殺人時的絆腳石,是不?所以你揪住它,讓它痛到麻痹、痛到習慣?」

  行續自始自終都沒有離開他黑墨似的瞳仁,她在他眼中看到自己堅毅的倒影,再續:「你為什麼要活得這麼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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