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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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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個故事給你聽,聽完了,我自會清楚分辨你的真實心思。記住,不要移開你的眼睛,看著我……」風裳衣扳正宇文琅琊的臉,兩人鼻眼相對。 他牢牢收覽宇文琅琊瞳間的一切,眨也不眨。 「有個活潑可愛天真善良到無法無天、無能為力的漂亮小男孩——」 「那小男孩該不會在說你自己吧?」宇文琅琊打斷他。 風裳衣笑得好神秘,對於聽故事者的插話完全不理會,繼續道:「十歲那年,老天無眼,竟然讓如此可愛的他患上不治怪症,所幸天理昭彰,終於在半個月後,怪症不藥而愈,謝天謝地。」 「不是說不治之症嗎?我看倒好得挺快嘛。」宇文琅琊已經斷定故事中的男主角就是風裳衣。 「說好倒也不算全好。病癒之後,俊美的小男孩發現自己變得不一樣了。睜開雙眼,眼前多了好多奇奇怪怪的東西——像人非人;似妖似魔。剛開始小男孩很害怕,日子一長倒也習慣了,直到有一日那些怪東西都消失不見,他突然發現更有趣的事。」 宇文琅琊這回倒相當配合地不發言。 「他從每個人眉宇間讀到很特別的玩意兒,藉著這些玩意兒,他看到了好多好多新奇的事物。『隔壁家的茅屋今晚三更會起火燃燒』、『王大伯養的一窩小豬會讓野狗給溜進圈子裡叨光』、 『爹的酒罈子會被玩耍的孩子不小心打破』,一切看似平常生活的情景,三天之內,一一成真。」 預知能力?宇文琅琊腦海瞬時閃過這個念頭。 「小男孩好驕傲,『全村子裡只有我一個人看得到』,當時他是這麼告訴自己。接著他能看到的越來越廣、越來越多,也不僅僅限於三日之內會成真的事。小男孩不知收斂,仍告訴周遭的玩伴那些即將發生的事,將這些未來當成玩笑話……」 難怪水瑄受傷那次,風裳衣事先就告誡他有血光之災。 「『小狗子,你得當心哦,今晚吃飽點,否則明天以後就什麼也甭想吃了。』——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兒時玩伴死訊時所說的戲言,你猜怎麼著?」風裳衣似乎已無心留意字句中的「小男孩」直接汰換成「我」。 「他死了?」 「沒錯,夜裡一條小毒蛇溜到他床鋪上,天亮小狗子他娘才發現再也喚不醒的兒子,太遲了……」風裳衣輕歎,「當時我覺得自己好像用無形的方法殺了一條人命……接著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村人開始以為所有的災難是我所散佈出去,是我以妖術去暗殺預言下會斷送的生命,否則怎會一語成讖呢?驚慌、恐懼、害怕、厭惡的目光如影隨形……」 承受過太多異樣、排斥、恐懼、羞辱的眼光,風裳衣平日喜溢眉宇的笑臉包裹之下,擁有一顆滿布傷疤的心。 凡他所見之人,無論熟識與否,只消一眼,他便能斷言其人之命盤及生死,甚至能看透數世之前所發生的事。年齡尚幼時,童心未泯,總以為這種獨特能力帶給他新奇的趣味及同齡玩伴的欣羡及佩服,久而久之,一雙雙敬佩的眸光轉變為驚恐懼怕,村裡鄰人開始在他身後指指點點,暗地裡喚他一聲「妖人」。 妖人——不屬於妖,亦不算人,這就是別人看待他的唯一評價。 風裳衣等待著宇文琅琊眼中閃過厭惡或恐懼,一如他長年所承受的不堪眼光。 「然後?」宇文琅琊反問,眼神淡然似水。 「啊?還有什麼然後?」他的童年已經夠慘了耶。 「難不成你想說的就這些?」虧他還眼巴巴地希冀風裳衣會講出什麼賺人熱淚、扣人心弦的悲喜劇,沒想到是這般無趣的橋段。 「我……」風裳衣驀然為自己說得不夠精采而汗顏,深深覺得對不起唯一聽眾。 「再多說點?」宇文琅琊鼓勵他。 「呃,我……沒有了。」看著宇文琅琊露出他預料之外的失望神情,風裳衣好生內疚。「我剛剛說得很爛?」 「是挺爛的。你如果在最後一段多安排些慘絕人寰的淩虐情景可能會精采些。」宇文琅琊給予良心建議,「最好是那條小蛇轉而改咬小男孩,或是小男孩慘遭村人圍毆——」 「我說的是真實的故事耶……」風裳衣可憐兮兮的皺著眉。雖然宇文弟弟沒有表現出嫌惡,但也太漠不關心了吧?至少該為他流個兩滴淚,安慰安慰他嘛,假哭也成呀。 「都過去了。」 風裳衣輕震,抬起眸,看著宇文琅琊吐露雲淡風輕四個字的薄唇,聽似無情無意,實則卻是他一直一直一直在追尋的解脫。 都過去了。 多簡單的一句話,而當初在咬牙熬過朋友、村人,甚至是至親爹娘的複雜眼光中,他幾乎要崩潰,幾乎要弄瞎那雙讓他成為「妖人」的眼眸…… 幸好他撐過來、幸好他沒做傻事、幸好他遇上了宇文琅琊。 都過去了……真的,都過去了。 「宇文弟弟,你真好……」哀淒淒的吸鼻聲尋求慰藉,賴在宇文琅琊溫暖懷裡不肯離開,貼得死緊。「你是頭一個這麼說的人……」嗚……他要一輩子纏著宇文弟弟。 宇文琅琊難得善心大發,舉起手想拍拍風裳衣顫抖的背。 唰—— 才抬起手臂,他的腰帶競飄然墜地,外褂領口滑開一大片。 「宇文弟弟……」風裳衣雙臂環上他的頸項,雙唇銜住他的下顎,臉上哪有什麼淚痕?有的只是光輝璀璨的大大笑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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