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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白雲合搖搖頭,清淺地歎口氣,「我無能為力。就算當時官差剿門時我在場,也不見得能扭轉頹勢。」

  能救出她,是因為官府無從探查她的真實身分,只需略施手段便能瞞過官差,所以他動用了人脈手腕,將憐我的身分偽造為君家商坊的掌上明珠,並在江青峰面前略施小計,簡簡單單便救出憐我。

  但入獄的魑魅幾乎全與龍步雲正面交過手,想為他們偽造身分是絕不可能。

  憐我鬆開手勁,頹然坐回椅上,茫然道:「這是報應嗎?閻王門總是啜飲著獵物的恐懼、哀號及無力反抗,所以上天讓我們嘗嘗滅門的同等苦澀滋味,這種任人宰割卻無從抵抗的挫折……」

  「這一切不是你的錯。」白雲合半蹲下身,與她平視,望進那雙失神迷惘的黑眸,從其間看出她的悔恨。

  憐我平攤雙掌,「不是我的錯嗎?他在我手上消失,二爺……我原本可以抓牢他、可以不放手的,我可以的……但是我松了手,眼睜睜看著他滑落離開……我應該跟著他一塊跳下黃泉穀……」

  怎麼不是她的錯?她放開了他的手呀!

  「你若隨他跳下穀底又如何?想陪著他死?」

  憐我抬起眼,眸中神色證實著白雲合的猜想。

  「我不怕死。」她幽幽說道,像訴說誓言般毫無遲疑。那日原本她也將隨閻羅躍下黃泉,卻讓蜂擁而至的官差壓制住,束於牢獄。

  她不怕死的,即使那是她無法探知的陌生迷霧陰森鬼獄……

  直到肩胛傳來無法漠視的劇痛才使她緩緩回神,對上寒冷雙瞳。

  白雲合俊美的臉龐上一片冰霜,墨石般的眸間燃著清晰的怒意,一字一句自齒縫中迸出:「為什麼你可以如此毫不在意生死,如此輕賤自己倖存的生命?你知不知道有人想求生卻無力回天,無論流盡多少淚水,想求再多幾載的生命都是奢望!?」

  他的眉問是憐我未曾見過的疲困皺蹙,她不明白二爺的反應及態度,但震懾於他的反常。

  「二爺,您……發生了什麼事嗎?」她問。

  那雙冰雪寒瞳間寫滿了惱恨及不甘,白雲合不是個輕易讓情緒掌控的人,甚至不輕易讓別人探查出他心底所思所想,但現在的他似乎圍裡在某種掙脫不開的枷鎖。

  白雲合別過頭,不發一語。

  兩人靜默無語,直到美婦人捧著熱湯及傷藥進屋。

  許久,白雲合又回復先前的溫文爾雅。

  「好好活下去,一切都還沒結束。」白雲合不著痕跡地幽歎,「炎官逃過官府的追捕,現下身在何方也不得而知,或許有幾個魑魅跟著;大哥的下落我已經讓人去尋找;牢獄裡的其他人也只能等時機成熟再行劫獄。而你,別成為負擔就行了。」

  憐我想從他臉上讀出額外的心緒,卻遠遠被隔離在高聳的心牆之外。

  是紅豆與二爺發生了什麼事嗎?能讓二爺露出此種疲態,除了紅豆,不做第二人想。

  「我明白。」

  得到她的保證,白雲合朝美婦人道:「華姊,她就麻煩你多費心。過些日子我會再來看她。」

  「您放心。」美婦人拍胸脯豪邁應諾。

  白雲合臨走前所投給她的眼神,讓她不由自主心生疑惑。在白影跨出門檻之前,她探問:「二爺,紅豆人呢?」她以為紅豆應該與二爺形影不離。

  他沒有回頭,身子略微停頓,背對的面容是完全無法摸清的神色。

  「她在等我回去,也或許……在哭。」

  ***

  閻羅——

  不曾眼見的驚恐鑲掛在那張神似於他的女子臉孔,她的嗓音激烈回蕩在幽幽穀間,直到痛楚襲上他的背脊及四肢百骸、直到他嘗到迸出喉間的血腥味、直到他失去意識之前,那道嗓音始終伴隨著他不曾遠離。

  好冷……

  滴濺在臉頰上的冷意,是淚?

  閻羅睜開眼,從夢境中清醒。他依舊動彈不得地躺在草席木床上。

  小娘子正持著濕寒布巾擦拭他額前汗水。

  十數日來,他的傷口復原的速度遠比銀髮男子料猜得更快速,他甚至能感覺到因「破百會」劇毒所喪失的內力正點點滴滴回歸於他。

  「你作惡夢了?」小娘子見著綠眸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屋樑,出聲打擾閻羅。

  「沒有。」那不是場惡夢,至少之於他而言。

  「可是你一直在夢囈,好像很著急想喚住什麼人似的。」

  閻羅偏過頭,「我講了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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