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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今天晚上,錢複多就會派轎來接她進府,然後……

  他梅秀咬緊下唇,不敢再往下想。

  公孫謙及秦開他們聞訊而來。賬房只差沒敲鑼打鼓宣告全當鋪,李梅秀出售成功,不到半刻,當鋪上下全知道這件大事。

  「恭喜恭喜,謙哥,你解脫囉,可以不用再掃落葉,李梅秀這一筆的利錢,當鋪確確實實入帳。」嚴盡歡賀喜公孫謙,小手拉著他,不住搖呀晃,好心情全寫在笑起來燦爛無比的小臉上,而她身後另一張臉蛋,卻苦得好似灌下十斤黃連,有口難言,雖然強忍不哭,但眼眶中淚光閃閃,只消眨眼,它們便會傾巢而出,她忍住,雙眼瞪得圓圓大大的。

  「買主是誰?」公孫謙很難在此時繼續保持沉默,他皺眉看著李梅秀的衣著打扮,清涼、暴露、煽情,出自于白玉扁壺上春宮美人的扮相,她這副模樣若還賣不出去,豈有天理?!

  「錢複多,錢老爺。」回話的人是當鋪賬房。

  錢複多,錢財多多,拿六十兩買一個活生生的春宮美人,他花得很大大方。

  「也只有那種有錢人有辦法用六十兩買一夜風流。」夏候武威不意外。

  「真糟糕,錢複多都快能當梅秀她爹……」歐陽紅意平時雖然喜歡損李梅秀幾句,但同為女性,她實在不樂見李梅秀淪為砧板上的一塊肥肉,供人吃幹抹淨。女人,若在不情願的情況下獻身,身心所受的折磨,超乎想像。

  李梅秀鼻頭發紅,淚花轉呀轉,她想開口求饒,請嚴盡歡不要把她賣給錢複多,然而,想起公孫謙那句以笑容說出的話,再多脆弱的話也無法脫口——我不同情你,是你咎由自取。

  對,這是她行騙在先,她若沒有做壞事,又怎麼會淪為當品,又怎能怨人對她的後果冷眼旁觀呢?是她咎由自取……她不能也沒有資格求誰來救她,更不會有誰會對一個騙子伸出援手。

  她努力抓緊膝上裙布,想叫自己不要抖。沒、沒關係,就、就一夜而已,她、她忍過去就好了,反、反正清白也不算什麼,她、她不稀罕,也、也不會為此尋死覓活,她、她人生要做的事還很多,她還有、還有心願沒完成,這、這種小挫折她會挺過去,不過就、就是讓一個老男人對她……對她……

  懦弱的眼簾,無法硬撐太久,出自於本能,她眨了眼,眼淚嘩地兩串滑下,再也無法止住,彷佛疏通的水道,澎湃洶湧。

  雙手指節早已泛白,眼淚落在手背上,哽咽鎖在喉間。

  她、她好怕……

  她真的好害怕……

  「將六十兩退給錢老爺,這件交易,取消。」

  一句談語,說出震憾全場的話。

  最令李梅秀震驚的是,它出自于公孫謙之口。

  「你說什麼呀你?!」嚴盡歡瞪大眼問他:「到手的錢哪有再退出去的道理!滯銷的流當品,能脫手是好事,你跳出來說啥取消?!」

  公孫謙面對嚴盡的逼問,不改溫雅穩重,不疾不徐:「就算你這方不主動取消交易,人送去錢府,同樣會被錢老爺退回來,而且,錢老爺還會向你索討一大筆違約金,我建議你,選擇前者,損失較少。」

  「這話什麼意思?」嚴盡歡口氣很嗆。

  「李梅秀在鋪子裡典當是清白,我們擺在客人面前的,也是清白,錢老爺花錢買下的,還是清白,但是,這件商品並不存在,你拿不存在的東西想欺騙錢老爺,他若告上官府,賠錢事小,當鋪商譽受損事大。」公孫謙一步一步走近李梅秀,他在她面前停下,她愣愣仰頭看他,腦子仍只打轉著他說要取消交易的話,至於他後頭說了些什麼,她一個字也沒聽進去,她整個人呈現出一種癡呆的怔忡,只有兩串晶瑩的淚珠滴滴答答在淌,他掄起衣袖,揩去她的眼淚。

  「——不存在?!你是說她已經不是完璧之身,根本沒啥鬼清白可以出售?!」嚴盡歡指向李梅秀高聲嚷嚷:「你騙了我們!」

  李梅秀被咆哮聲嚇得回神,卻不明白嚴盡歡氣呼呼指著她的鼻頭是為何故。

  「她沒有騙,她確實帶著清白前來,不過……我驗過貨。」公孫謙以平平的聲調道。

  嚴盡歡柳眉一凜,不好的預感閃進腦裡,嘴上仍問:「你怎麼驗?」

  「以你知道的那一個方法。」公孫謙回視嚴盡歡,毫不畏懼。

  一個男人,還能用什麼方式驗證女人的清白?

  「你——」指著李梅秀的指,呼地一聲,改指公孫謙,食指的顫抖不是因為恐懼,而是憤怒到達極致、理智即將斷線的預兆。

  「身為鑒師,我不可能讓不確定真假的貨品進入當鋪內。」公孫謙無視抵在鼻尖的纖指,緩道。

  言下之意,他允了李梅秀的典當交易,自然必須確認她的清白與否。

  謊話。

  他在說謊。

  這個恨極了謊言的公孫謙正面不改色在撒謊!

  李梅秀知道。

  歐陽妅意一臉吃驚,她也知道。

  秦開不動聲色,他知道。

  夏候武威插不上嘴,他知道。

  尉遲儀濃眉挑得老高,他同樣知道。

  關於清白這項商品,尉遲儀在公孫謙首日犯下典當銀兩給李梅秀之錯時,他就問過了,當時公孫謙的回答可不是這樣!

  獨獨嚴盡歡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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