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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應承關低歎間,車子已經抵達醫院。

  兩人搭乘的電梯才抵達七樓,便聽到女子的哭泣聲,抽抽噎噎的,好不可憐,讓人以為是哪個病人撒手人寰,親朋好友正以悲傷的曲調送終。

  「你們終於來了。」應禦飛看到他們,明顯地松了一口氣。

  應滕德沒和任何一個兄弟打招呼,只是蹲下身子,將君清晏摟到懷中。她沒有掙扎,收緊了環在他頸上的雙臂。

  「是誰讓她抽煙的?」應滕德注意到她兩指之間夾著燃燒殆盡的煙頭,以及不該屬於她身上所有的煙草味,他口氣淡然,但又充滿了不贊同。

  「是我。」應巳龍自首。

  「很好。」

  這是應滕德的回答。

  應禦飛頂頂應巳龍的手肘,和他咬起耳朵,「我打包票,他那句『很好』的後頭一定有漏字,例如『很好,你給我記住』,『很好,你別想看到明天的日出』之類的威脅,」

  應巳龍只能苦笑以對。

  「是我自己……是我自己要抽的……跟、跟巳龍沒有關係……」她像個伏在母親肩上撒嬌的孩子,臉頰貼著他的肩窩,溫熱的眼淚沒有片刻停歇。

  「是誰告訴你Archer住院的事?」

  「童……是他要我替他來看Archer。」抽抽鼻翼,帶著哭音的嗓仍是喑瘂。

  應滕德與應承關的目光交會,前者帶著薄怒及不以為然,後者卻只有滿滿無奈。

  「現在看完了,可以走了。」

  君清晏先是點頭同意,隨即又在他頸窩間猛搖頭,「你還沒進去看Archer——」

  「Archer不會因為我去看他與否就病情惡化或早日康復。這裡這麼多人,少我一個又何妨?」

  君清晏清楚應滕德此話一出,等於在四兄弟的周遭投下一記名為「死寂」的尷尬沉默,不用回頭,她都能想像應家兄弟現下的臉色有多肅然。像是要教訓應滕德的失言,君清晏仗恃著自己背對其他應家兄弟的姿勢,兩排貝齒咬上應滕德的肩胛,以懲罰的力道烙下深深齒印。

  應滕德連半分吃疼的震顫也不曾,活似她啃咬的是他的衣領,而非皮肉,不痛不癢。

  接著,他右臂一勾,將貼攬在胸前的君清晏抱離了座椅,側身與幾個弟弟擦肩而過,卻在應承關身畔頓下腳步。

  「告訴『他』,遊戲別玩得太過火,否則原先讓人同情的身分落得眾叛親離的下場,就枉費他這些年的辛苦耕耘。他那麼聰明,知道怎麼做才是對自己最有利。」

  應滕德說得很輕,沒有情緒起伏,也沒有厲聲斥喝。

  應承關默默注視著應滕德,許久才微微頷首。直到應滕德抱著君清晏步入電梯下樓,他才收回目光。

  應禦飛自頭到尾都是滿臉問號,看著老哥們的暗潮洶湧。

  「巳龍,你聽得懂二哥和老大在打什麼啞謎?」

  「懂。」

  「那為什麼我一個字也聽不懂?」應禦飛搔著小平頭,十分不解。

  應巳龍只能給他一個「別多問」的眼神。

  只不過,他真的希望,自己永遠不懂……

  離開醫院的車程中,君清晏還在為方才應滕德那番缺心少肺的言語賭氣,一個勁兒地抽面紙拭淚,除了啜泣聲外,沒有任何對話交談。

  應滕德也沒出聲打擾她的消沉,放任她哀痛泣吟,只有在她偶爾哭到打嗝時,他會以眼角餘光打量她的情況。

  回到家宅,應滕德的車才駛入車庫,尚來不及停妥,君清晏已搶先一步解下安全帶並開門下車,砰的一聲摔上車門,飛也似地朝家門口奔去。

  應滕德看著散落在座位旁一團團扭皺的面紙,只能無奈搖頭,尾隨她飛奔的路徑而去。

  上了樓,瞧見君清晏將自己蜷成蝦米狀,掩埋在棉被底下。

  「我不知道你和Archer的叔嫂情誼這麼濃厚,你為他哭了……」他舉起手腕,覷了手錶一眼,「四個小時。」

  久到他已經無法容忍。

  「他是你弟弟!」悶泣聲在棉被團中指控。

  「那又怎麼樣?」

  「那又怎麼樣?!」棉被掀開一角,露出一雙下可置信又萬分驚愕的眼眸,「你怎麼可以這麼說?!」

  「我說錯什麼了?」他的聲音不見反省。

  「你還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棉被那角又伸出一隻手,指著他的鼻頭。

  應滕德鉗握住抵在鼻前的纖腕,一寸寸將她拖出棉被窩。

  「你到底在哭什麼?又到底在氣什麼?」

  「Archer傷得那麼重,你身為大哥的人連瞧都不瞧他一眼,你為什麼不進去看看他?!你知不知道他哭了,一個人伏縮在病床邊掉眼淚?!你知不知道他將自己逼得多緊,又有多無助?!你知不知道他的模樣像是只要一陣風就可以刮倒他?!你知不知道他現在是最脆弱最需要親情撫慰的時候?!結果你們一個個兄弟都沒人上前,只是遠遠看著他,讓他獨自承受一切!更過分的是Archer出事那麼多天,你們應家兄弟沒有一個人告訴我,最後還是由童那邊得知!天呀……你們就這樣放任Archer獨自在醫院,飽嘗著心愛的人極可能一輩子沉睡不醒的恐懼,你們卻連一個小小的擁抱也吝嗇給他……你們、你們真是一群混蛋!」床上沒有面紙供她擦拭淚水,她只好揪起棉被捂住臉,哭得悽楚,「而且這一大群混蛋中竟然有一個是我丈夫!」

  說完,她又想縮回被窩裡去哀悼自己所嫁非人,應滕德卻不輕易放她繼續踩入低潮泥淖,右手五指仍扣在她腕間,輕輕施力便又將她提出被窩。

  「你覺得失望了?」

  「失望?不!我對你們這群混蛋兄弟感到絕望!」她想掙開他的手,卻教他抱得更緊,她只能大嚷:「放開我!你們這群冷血動物!我最不需要的就是你的擁抱!」

  「今天就算情況對調,身在醫院的人換成了我,Archer也只會用我對待他的方式對待我,不,應該說……那四個傢伙連來瞄我一眼都不會。」應滕德動手將她壓向懷中,霸道的力勁不容許她與他分離片刻,「你希望我怎麼對待他們?對待那些由我爸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第五個娶進來的妻子所生的弟弟?我不知道該怎麼做,從他們出世開始,我就一直只是遠遠地看著他們。」

  君清晏嫁進應家三年,當然也知道應家五名兄弟全是來自于不同的母親,雖然五名美麗的「應太太」都是正妻,但畢竟對於五名兄弟而言,一堆的後母極可能讓他們幼小的心靈感到迷惑。

  「你恨他們,是不是?」這是君清晏唯一能想到的理由,「你恨他們的母親取代了你母親的地位?」她在他懷中抬起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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