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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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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呀,小當家,您把古大哥說成心胸狹隘的人了。」侍立在嚴盡歡身後的小婢春兒替古初歲抱不平。她從沒見過比古初歲更好說話的人,無論男女老幼、認識的不認識的,只要是需要他藥血救命,他都能大方相贈,哪可能會對赫連瑤華例外? 嚴盡歡抓起一把玫瑰瓜子,磕得哢哢有聲,軟嫩嫩的嗓,悠哉輕吐:「我在幫古初歲和妅意出口鳥氣。被赫連瑤華欺負成那樣,現在小小惡作劇一下又何妨?」完全沒有心虛和內疚。 幾名女人只能相覷,無法干涉嚴盡歡做的事,每個人將目光送向正吃力下樓的白綺繡—— 這段路程,對尋常人而言或許不算遠,只消一盞茶時間便能到達,對白綺繡卻遠若天涯,她無法貪快,就算心急如焚,也不能奔跑。 行走速度太慢,慢到足以教她再三反芻,反芻過往種種,心裡的酸甜苦辣,交相充斥,那些回憶,不全是甜蜜,也不全是痛苦,它們無法以一種滋味來論斷,恨他時的苦澀,愛他時的甜美如飴,知道他有婚約時的酸辛,被他擁抱時的熱辣如火……她帶給他的,亦不是單一的味道,她讓他難受過、讓他等待過、讓他茫然過、讓他吃盡苦頭過。 她有給他快樂過嗎? 他覺得有她會比沒有她來得更好嗎? 她值得嗎? 她給得好貧乏,他給得好豐裕,這輩子,是註定虧欠他了,起碼現在她必須讓他解掉體內毒性,那些因她而中的毒。 古初歲並沒有待在他與歐陽妅意的小廂園裡,而是在不遠橋畔,和歐陽妅意兩人忙哄兒子,身旁一個粉色小女娃,揪住他衣角不放。 還沒聽見他開口,她便能篤定他是她要找的人,他站在歐陽妅意身邊,兩人流露的相依扶持,若非關係親密的伴侶,不會有教人欣羡的氛圍。 她微喘,不顧雙腿傳來的酸軟抗議,小步伐奔跑起來,匆匆趕至橋畔,踉蹌跌撞,終抵古初歲面前,雙膝一曲,是已達體力極限,是跪倒致歉,更是哀哀請求。 「古公子,我代瑤華向您磕頭認錯!他對您所犯的無禮,我在此賠罪,請您大發慈悲,救他一命,我白綺繡願此生為奴為婢,下輩子做牛做馬,報您大恩大德!」白綺繡伏身跪倒,光潔秀額抵地,極盡屈卑,每說一句,都伴隨一記響亮叩首。 「赫連夫人,你這是做什麼?快起來!」歐陽妅意急忙蹲下,要扶她起身。 她婉拒,仍朝古初歲一徑叩拜,焦急說著:「我知道他帶給您和您夫人莫大的傷害、恐懼的惡夢,我不敢請求您的原諒,卻要厚顫無恥求您替瑤華解毒——他所做所為都是為了我,理該由我來背負您的怒氣,不要怪他……」 「赫連夫人,我想,你好像有些誤會。」古初歲嗓子粗礪,與他雅秀的外貌全然不吻合。他抱著兒子,牽著女兒,與歐陽妅意一併蹲身,偏著頭,既迷惑又好笑地望著猛向他跪拜的白綺繡,「我對赫連瑤華沒有一絲一毫的怒氣,更沒有原不原諒的問題,你快請起。」 「您沒有恨瑤華嗎?」 古初歲搖頭,堅定地。 「可他明明對您……」而且嚴盡歡剛才說的那些駭人語句,又、又是怎麼回事? 「過去了,沒有那些歷程,便不會有今日的古初歲,我真的不恨他,相反的,若不是他由軍醫手中買下我,我怕是沒有機會遇上妅意,所以,我對他還有些感激呢。」加上這幾年來,赫連瑤華確實對他們夫妻倆照顧有加,雖然存有目的,卻無損其用心良苦,再思及歐陽妅意懷女兒時面臨流產的危險,若不是赫連瑤華動用關係,迅速調來宮廷醫官,興許歐陽妅意與女兒都挺不過鬼門關。他對赫連瑤華有怨,也永遠敵不過此恩此德。 「所、所以您願意救瑤華,幫他解去體內的毒嗎?」她仍有些遲疑不信,一個險些喪命于赫連瑤華之手的人,怎有海一般寬廣的胸懷,既往不咎? 「當然。這也是我一直想做的事,但赫連瑤華不領情。」說穿了,問題的癥結在赫連瑤華,而非他。「赫連夫人,你能勸勸他嗎?」 「嗯!」白綺繡用盡全力,重重頷首。若是要說服赫連瑤華,她有信心。 「那太好了。請吧。」古初歲突然朝她身後揚手,她一回頭,發覺赫連瑤華不知在她身後佇足多久時間。 背光下,赫連瑤華神情教人瞧不清晰,只見他緩緩走來,單膝跪地,雙臂一攬,自她身後將她密密抱在胸坎間,他的呼息,拂於她雪白頸後,極度燙人。 「瑤華……」 「我本來打算帶你來見見你的小恩人,沒想到你已經朝她跪下?這禮未免太大了點。」他笑著說,聲音又混雜了些些暗啞,「她叫恬兒,是她的金絲蠱救活你……如果可以,我想要一個像她可愛的女兒。」 「瑤華,讓古公子為你解毒,好嗎?」比起與他談論這些,她更在意他的身體。 「好呀。」 白綺繡的勸說,不費吹灰之力。赫連瑤華沒打算尋死,他還想與她過一輩子呢。以前拒絕古初歲解毒的提議,是他不確定她能否回到他身邊,若不行,就讓他被毒香吞噬也無妨。可現在不同了,他要好好活著,身體健康才有本錢與她廝守,不用她開口,他也打算主動向古初歲要求。 只是由她口中說來,仿佛糖蜜沁甜,那是關心、那是擔憂、那是不願見他有分毫性命危險的央求。 他看見她為了他,跪在古初歲面前,磕頭點地;聽見她為了他,焦急扛罪,放軟身段…… 他的綺繡。 她放寬心地輕籲口氣,放軟身子,偎入他懷中,人一安心,才發覺自己的雙腿微微在顫抖,那是心急奔跑的後遺。 古初歲與歐陽妅意多為眼前兩人開心,他們皆親眼目睹赫連瑤華這些年來的等待,以及等待落空的痛楚,而今他終於得償宿願,尋回心心念念之人。 誰都不想去破壞此時的甜蜜祥和,只除了一隻很不識趣的小傢伙—— 恬兒笑靨如花地撲過去,介入愛侶之間,「何練淑叔」這句不標準發音滿場飛。 眾人都笑了。 今日的陽光,暖洋洋撒下,淡金色光暈包圍著每一個人,教彼此都璀璨不已。 「不留下來吃個午飯再走?我讓廚子殺條鱘鰉魚,做一魚多吃來招待你們呀。」用膳時刻,嚴盡歡恪盡地主之誼,留客吃頓飯,珍貴鱘鰉魚是赫連瑤華送的,拿一條回饋他也無妨。 對於她剛才誆騙白綺繡的行徑,完全不多加解釋,俏豔臉蛋上更沒有絲毫歉疚,府裡無人敢指控她的惡性,雲淡風輕得像不曾發生過。 赫連瑤華喝完白綺繡捧到唇間的「加料」暖茶,茶香混雜淡淡腥鏽味教他皺眉,然而她雙眸眨也不敢眨,盯著他飲,神情肅然認真,如臨大敵的模樣,又令他心口暖熱,於是乖乖地,由她喂他吸盡這杯血茶,再由她執袖替他擦拭唇畔。 「不,我們還有一個地方要去。」赫連瑤華阻止白綺繡碰觸他唇邊的茶液。古初歲的血,是藥是毒,有病能治,沒病卻不保證無礙,他不要她冒險。 「我們還要去哪?」白綺繡眸子鎖在他臉上,專注注視他臉色的變化,多希望他喝完那杯解藥之後,鐵青色的毒澤會瞬間褪去,恢復紅潤。 赫連瑤華打橫抱起她,腳步雀躍地離開嚴家當鋪,上了馬車,才告訴她,「我帶你去吃一碗粥,一碗由娘親為她女兒熬煮的粥……」 「你……」她先是怔忡,聽懂了他的語意。 他當真去找了她的家人,然後…… 他被為難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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