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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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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他不斷不斷不斷叫著她—— 「綺繡……你起來……綺繡、綺繡、綺繡、綺繡……快睜開眼睛看我……綺繡、綺繡……」 那日的死別,歷歷在目,對赫連瑤華而言,清晰得仿佛昨日。 痛徹心腑的劇烈擰絞,是直至白綺繡再度醒來的那一天,才宣告終止。 他多高興能重新擁她入懷,單是她坐在床幔後的身影映入他眼簾,便足以令他瘋癲、教他狂喜,他萬萬沒想到,重生的她,變得冰冷淡漠,更帶來他措手不及的消息,告訴他,她接近他,存在著目的;告訴他,她是恨他的。 他很錯愕,也很吃驚,深究了原由之後,他很害怕,怕的不是她威脅會再次殺他,他恐懼之處在於,知道她仇視他的理由,牽扯到她父親的死亡,一條他永遠無法彌補的性命,她若為此一輩子不原諒他,他又能怨誰呢? 可,他察覺到醒來的她,雖然佯裝面無表情,對他愛理不理,放任他唱獨角戲,故意不覷他、故意漠視他、甚至企圖故意激怒他,在那些反應的背後,她像想掩蓋什麼、逃避什麼、懊惱什麼,或者該說,她想欺瞞什麼? 她已經不瞞住她對他的恨,不瞞住她的身分,不瞞住他對她家人造成的創傷,還有什麼是不能對他明說呢? 他深思了幾日,摒除一些雜亂干擾,似乎捉到某個頭緒,不過純屬臆測,他需要她給予進一步的解答。 赫連瑤華像只打死不退的蜚蠊,一如連日的溫柔耐心,前來碰她這根硬釘子。 白綺繡毫不意外他的出現,她淡淡瞟來一記目光,在與他對上之前,又飄開。他拉來一張椅,並坐於她身邊,她沒有辦法靠自己的力量起身,無法搬動臀下臥椅,無法逃離他,只能消極接受他的靠近。 她的復原情況算是相當不錯,畢竟有他無微不至的照料,興許再過一個月,她就能開始跑跳,現在拿些輕巧的東西已不再需要假他人之手,端碗握匙這一類小事,她慢慢做得很好。 他剝了顆橘,一半放到她掌心,她本想直接鬆手,讓橘子滾出雙手,拒絕他的討好,然而,她沒這麼做,心裡隱約不忍再見他被冷顏對待時的沮喪。 離她遠一點…… 不要出現她面前,逼她用無情冷漠待他……她在心裡,默默吼著、求著。 他剝除另一半橘皮,撕下一片,送往她唇間,方便她一張嘴就能咬下甜美多汁的橘瓣,她遲遲不開口,只是沉默。 他不強迫她,橘瓣喂進自己嘴裡,輕輕咀嚼,同時,他說:「如果,我拿一命抵你爹一命,你是否就願意原諒我?」 赫連瑤華口吻閒散悠哉,比聊天氣還要更隨性。 「什麼?」 她總算如他所願地將眼神完全定在他臉上。 「只要我死了,你就了卻報仇心願?或是,連當初聚在那屋子裡商討如何處置你爹的那幾個人,也要一塊兒收拾掉,你便會感到欣慰?」他很認真問她。 「……」她不答,是因為無從答起。 「德松。」赫連瑤華朗聲喚入德松。這五年裡,德松亦變化好大,變得更高更壯更沉默,她甫見他時,還誤以為他是德松的兄長。與德松短短閒談,他淡淡說,這些年待在少爺身邊並不輕鬆,赫連瑤華陰晴不定的性情,讓他手底下做事的人,全都吃過他的悶虧,被雷脾氣給轟得草木皆兵,身為赫連瑤華貼身護衛的德松,自然比旁人有更深感觸。 「少爺?」 「帶幾個人,去將游若、張舜、李醒之、黃翰、何彥儒、王雅山——」話沒說齊,但抹脖子的血腥手勢已經下達了清楚命令。這些人名,全是那日在場之人。 「是。」 「放心,不會缺了我。」他朝她安撫微笑,再道:「德松,處理完他們之後,還有我,你刀法俐落些,別害我腦袋要掉不掉地掛在脖子上苟延殘喘。」要死,也死得俐落才好。 德松一臉錯愕,他方才是被主子下令要砍掉主子性命嗎? 「你沒聽錯,我就是下達這樣的命令。」赫連瑤華明白德松的遲疑,篤定強調,「遊若的那個寶貝兒子也不能放過。」事情全是由他惹起,若非他,哪來白書亭不畏強權威脅的仗義對抗?當然要算他一份。 白綺繡輕蹙柳眉,她不插嘴是因為仍在觀望赫連瑤華搞什麼鬼,一旁德松太驚訝,以致於不敢貿然去執行赫連瑤華的任務。 「如此一來,你就不用再背負壓力,至少能笑得真誠些吧。」他輕手揉梳她的長髮。「我把一切都留給你,包括這座園邸,下人們隨你要留或遣走,你能接你娘親兄弟進來一塊兒住,我的財富應該足夠讓你們一家下半輩子生活無虞,到那時,別再愁眉不展,也別積藏滿腹愁緒。我幫你把所有仇家都清除殆盡,否則憑你一人,要冒多大的危險,你拿對付我的這套想為你爹報仇,又能殺掉多少個?」他笑,牽起她的手。「這雙柔荑,沾了血,多可惜呀。」 他是……認真的! 他在交代後事! 白綺繡聽出他的用意,胸口一緊,他一定感覺到了她的反應,因為被包攏在他掌間的小手,重重顫了顫。 「赫連瑤華,你……」要開口竟是一件如此困難的事,她該感謝他嗎?他透悟了自己犯過的錯,於是要盡力彌補,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有他幫助,爹親的仇就能早日報完,而她,手不染血腥,毋需再暗殺任何一條性命…… 可胸臆湧上的那股焦急怒氣又是什麼呢?聽到他說把一切都留給她,要德松取他性命時,為何她想沖喉脫口,叫他別胡言亂語—— 他笑中帶歎,一叮:「我的死,能令你開心,這件事是讓我感到有些悲哀,不過,值得,一定值得。要是把你救回來,只是害你被仇恨折磨,那絕非我的本意……綺繡,我不知道你這麼痛苦,我不知道我教你這麼痛苦。」他將她的雙手握得更牢。「幸好金絲蠱把你帶回人世,我仍能為你做最後一件事,這是我虧欠你的。」 溫熱的淚水,在他手背上,一點,一滴,紛紛墜跌,它們不斷由她緊閉顫動的眼縫間掃出。 不是這樣的……不對!不對! 當初她捨棄了性命,為誰? 為他呀…… 她不要誰傷他,不要他身陷險境,她寧可死去的人,是自己,她寧可這輩子永遠不醒,也不要他知道了她的來意,知道她包藏的禍心。 她懊惱著自己為什麼會說出仇恨他的事,就因為五年漫長的沉眠,使她甫醒時昏沉惘然,完全沒弄懂自己身處何地。幻境?現實?眼前的他,是過度思念的虛影,抑或是連她死去也無法擺脫的夢魘,提醒著她與他永遠沒有以後…… 當她越來越清醒,瞭解她並不是一縷飄緲於茫茫彼岸的幽魂,她回到今世,更將不該說的話,盡數說全了…… 全完了…… 結束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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