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決明 > 遙花 > |
十五 |
|
「我瞧瞧。」他道。 瞧……瞧瞧?! 白綺繡猛然站起身,大退好幾步,防備小臉窘紅得快要滴血,雙手絞緊襟口,捍衛著自己。 「……不用瞧,已、已經好了……我、我有上藥……」 要她輕解羅衫害羞難免,但她的反應過頭了,激起他的戲弄興致。 「瞧一眼我比較放心。怕什麼?你渾身上下我不是全瞧透透了嗎?綺繡,聽話,自己過來。」他淡笑。 「不要。」她拗起來了。背完全抵住牆面。 「你不過來,就換我過去了,到時,可能就不是瞧瞧可以打發我。」赫連瑤華最拿手的就是輕聲細語威脅人,只不過對其他人的脅迫,不含半點戲謔玩笑,每字每句都充滿惡意,然而面對她,他的脅迫卻一點都不血腥,倒像調戲良家婦女。 她的臉色更紅了,聲調因嗔怒而高揚:「大白天的……你敢?!」 「『你敢』這兩字,我還是頭一回聽見有人膽敢嗆我。」呵呵呵,有趣的挑釁,他接下了。 他就讓她看看,他敢。 「赫——少爺,你——您住手,我——奴婢——」她瞠眸看他如豹優雅走來,慌得語無倫次,想逃已經來不及,身子淪為他臂膀間的禁臠,她倏然屈蹲在地,護住曳地長裙的裙角不敢松放。 「你的反應真詭異,不過是想瞧你背傷癒合情況,你動作這麼大,當心又扯裂了結痂。」他不再逗她,更忍不住出言輕斥。 「……背?」她愣愣抬頭。 「背呀。」他頷首。沉思了一會兒,他眸子閃過了然笑意,故意反問:「不然,你藥擦哪裡去了?」 白綺繡這下更窘、更抬不起頭、更想挖個坑將自己深深埋進去,永遠都別出來—— 老天…… 那藥是…… 她以為依赫連瑤華的劣性,送來藥膏定也存心不良。 沒料到思想污穢的人,竟然是她—— 「綺繡,你還傷了哪兒?」他流露一臉關懷體貼,實際上滿腹壞水在調侃她,要看她的臉能紅到什麼地步。 白綺繡抿緊的嘴正在微微顫著。她當然不可能吐實,然而一路由頸子蔓延到耳後的深濃豔紅,已將她難以啟齒的話語洩漏光光。 「怎麼不說話?嗯?」 他真惡劣!明明就知道—— 「你走開……」她虛弱反擊,難堪得快哭了,推開他環於腰際的手。 「愛哭鬼。」他笑歎,不戲弄她,抱起她,他坐在椅上,不許她離開他的腿,她自然不可能如此溫馴,掙扎想走,他大掌握住她的,微微施力,一同按在她平坦腹間,制止她別動:「幸好那藥膏藥性溫和,抹哪兒都可以,不傷身。下回我會說得更清楚明白些,不再讓你誤會。」 他輕柔說道,下顎抵在她髮鬢邊,蹭著她的髮絲,細膩的烏絲搔在她頸膚上,撩得好癢,這股躁動,引來哆嗦,自腳底往上泛生,教她忍不住隨之輕顫,任由他將她抱得更緊些,背脊熨貼胸膛,密密地找不到任何縫隙。 直至他胸口金扣無意擦過她背上傷痂,輕微的疼痛使她混沌思緒中斷,她如遭雷殛,無法諒解自己竟然不知羞恥地接受他的愛撫! 白綺繡.你忘了你的目的、你的怨憤,以及你背上刀傷是怎麼來的嗎?! 她撥掉他的手,倏忽站起:「我——奴婢得回去工作了!副管事知道我偷懶會生氣的——」她想要逃離他,他讓她變得好奇怪! 他將她抱回來。「陪伴我就是你的工作。」這句話,說起來連他自己都驚訝。 原來他渴望她留在他身邊,陪伴他。 不一定非要做些男歡女愛之事,只要在他周遭待著、在他看得到的地方待著,他心情竟便會飛揚起來。 白綺繡卻覺得他那句話是種侮辱! 他完全視她為侍妾——不,說侍妾是抬舉了! 侍妾還勉強有名有分,雖無法明媒正娶,至少仍會宴客昭告。她只是個侍寢的婢女,白天工作,夜裡伺候主子的欲望…… 她臉色發白的受辱模樣,泫然欲泣,映入赫連瑤華眼中,仿佛一記鞭子,鞭笞他那顆又冷又硬的心。 他不懂何謂心痛,他的心,不曾為誰而痛,現在,他首次嘗到了這種滋味。 他抬高她倔氣小臉,她黑白分明的秋瞳被水光迷蒙,仍是驕傲地不許眼淚落下,視線更是硬往右方看,眼珠子都偏了好半邊,他挪往右,兩顆黑墨瞳仁又往左挪,就是不要看他。 「綺繡,我沒有輕賤你的意思,我只是想要你留在我身旁,陪著我。我一直……都很寂寞。」 我一直……都很寂寞。 這句話,有可能是謊言。 她分辨不出來,它幾成可信,也許,是赫連瑤華一時興起所編織出來騙取她心軟的戲語,因為他在笑,他薄揚的唇,鑲著微笑,有些輕佻、有些壞,擺明告訴人「別信我,我隨口胡謅的」然而…… 他的眼神卻透露著完全相反的真誠。 他太矛盾,心術不正的惡官,眸子清澄乾淨。 而她,也矛盾,明明有機會轉身離去,最後仍是留在書齋,與他一起。 她告訴自己,她不是同情他,只是好奇,像他這樣權力在握的男人,要人生便生,要人死便死,有何資格道寂寞? 萬一他騙她,她也更有理由仇視他,再給壞透了的他,增添罪名。 白綺繡很慶倖他所謂的「陪伴」不是指床笫間的陪伴,他要她替他磨墨,他在尺餘寬的宣紙上揮毫書寫。 她很意外,赫連瑤華寫了一手好字,轉腕運腕之間,輕靈若行雲,力韻如流水,不剛硬不柔弱,豪壯與醇厚並存,奔放與疏淡又融合為一體。她自幼總常為爹親研墨,一如此時靜佇于爹親的桌旁,凝覷爹親下筆練字,對於書法,看了許多年,聽爹講解說明,多少懂得一些,赫連瑤華的筆法技巧,更勝她爹許多。 爹說過,字如其人,執筆時的心境,亦會影響字態,像赫連瑤華這種心眼狹小,容不下異己之人,他的字,不該寬厚大氣、不該瀟灑自若。 不單如此。 赫連瑤華的墨繪亦是一絕,隨筆畫來的山水圖,正擱在一旁待幹,紙上的泉澗傾泄而下,奇岩峭拔雄偉,山巒薄霧嫋嫋,美景躍然紙上。 見他書寫或作畫,都是種享受,一筆一畫,一勒一努,一磔一策,皆牢牢吸住她的目光,連眨眼都捨不得。 當然,他仍是不改劣性,咧嘴朝看傻了的她一笑,蘸墨寫下: 綺羅紅綃帔,朝霞瀲灩深。 繡戶輕虛掩,美人芙顏開。 以她之名,作詩戲弄她,惹得她既羞又氣。 她好像認識了一個全然不同的赫連瑤華。 他的文采、他的博識,都教她吃驚。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