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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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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先是遲疑,纖手緩緩伸來,怯怯地接過竹帚。 「慢著。」我又喚回她。 她回頭,瞠著圓溜溜大眼的模樣好不可愛。 「叫什麼名字?」 她原想伸手比畫,動作一頓,蹲下身子在地上以指為筆地寫了兩個字,而後指了指地,又比了比自己。 「嗯,你下去吧。」 她一溜煙地消失在轉角。 我撫著下顎,聽到自己磨牙的聲音。 「我會繪製水碓設計圖,可我不識字——」 很好,在確保水家莊收入穩定之後,我非得找個夫子到府裡來授業傳道解惑,而地上那兩團鬼畫符就是我頭一個要學起的字! 「那兩個字,念作『淨淨』,乾淨的淨。」 水湅的聲音地由我身後傳來,一臉戲謔地覷著半蹲在地上研究鬼畫符的我。 「淨淨……」是那小丫頭的名兒。 水湅破紙扇一合,也在地上寫了兩字。「這兩字念作『水湅』,也就是我的名字。」 「誰要知道你的名字怎麼寫?!」我才不屑咧。 水湅恍若未聞,繼續揮毫。「這三字,念作『秦隨雁』,也就是你的名字。」 不由自主,我被他的話所吸引,目光專注地落在那三字直直橫橫又勾又撇的宇跡之上,甚至是努力想將每一筆劃給刻在腦海。 「想學字嗎?」水湅笑問。 半晌,我雖不甘願,但仍點頭。 「我可以教你,不過……」水湅璀璨笑靨足以教日月為之失色,然而下一瞬間,他刻意以烙印右臉正對著我,讓我產生鬼魅獰笑的錯覺。「先簽了這份賣身契再說。」他由懷裡掏出一張寫著密麻黑字的紙,左右搖了搖。 「賣身契?我不是已經簽過了?」早在收下三十兩的當天,我便將自己賣給了水湅。 「那份買的是你的人,這份要買的,是你的心。」 「你在說些什麼?」有聽沒有懂。 「買你心甘情願在水家莊做牛做馬。」 「心甘情願?!想都別想!」我毫不客氣地扯過那張紙,硬是撕個粉碎。 水湅也不動怒,再掏出一張。「還要不要撕?我這還有很多呢。」 我鼻腔噴吐著怒氣。我想撕!可我最想撕的是水湅此時臉上的賤笑! 「你何必如此反骨咧?這賣身契簽了又不會怎樣,反正你再差也差不過現在,簽了這紙,你還能如願地多學些字,瞧我是那種欺你不識字的惡主子嗎?要不,我將賣身契一字一句都念給你聽,你聽完再簽?」 「你若存心騙我,自是不會照實念,怎麼算都是我吃虧。」 水灤笑得好淺,雙眸斂蘊著喜悅。「吃虧就是佔便宜呀,來來來,簽字畫押,你一蓋手印,我馬上開始教你習字。」 我知道,若我要等到水家莊的情況穩定才去學習識字,恐怕是好些年之後的事,如果水湅願充當夫子,對我、對水家莊都是好事。 只要蓋了手印,習了字,我在與眾家金主商談的過程中也會更加順遂。 牙一咬。「好,拿來!」 鮮紅指印落款。 水湅滿意地朝末幹的紙上呼拂了幾口氣,肋它乾涸。清朗的聲音緩緩朗誦起草約上的一字一句—— 「立約人甲方,就是我水湅;方就是你秦隨雁。方同意,自蓋下手印之日起,至甲方點頭同意止,願聽從甲方命令及差遣,不許有一絲一毫的埋怨和嘀咕,忠心不貳地成為甲方名義上及實質上的玩具,在甲方無聊閒暇之餘盡一切努力為甲方解悶除憂;甲方臥病,方隨侍在身:甲方不幸夭折,方陪葬——最後是甲雙方的簽宇及手印,即日生效。」 「這是什麼不平等條款?!」你死我還得陪葬! 「賣身契呀。」水湅仍舊在笑,仍舊笑得無邪,「隨雁,我忘了同你說一件事,你才到水家莊數日,所以不瞭解我的為人,我方才說『瞧我是那種欺你不識字的惡主子嗎』,這答案正解——『我是』。」他臉上絲毫不見任何禮義廉恥,小人的模樣相信在往後的歲月中也不會有所改進。 水湅收回紙張,右手在我發愣的眼前揮舞著,我只覺眼前一黑,如同預測著我未來同等的黑暗,我逃避現實地昏了過去。 我知道,待我醒來,我的命運絕對不會變成更好。 我是天底下最苦命的長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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