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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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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後水湅一定要擱在最前頭。」他認真教導。 「噢,好。」她應了他的任性。順序上的先後對她不具任何特殊意義,她只知道,在她所囊括的人名中,全都是她重視的人。 「還有,你千萬不准變回千翡,否則我一定會休妻。」狠話撂在前頭,免得到時有人說他薄情寡意。 千翡?休妻?聽不懂耶……但她還是笑著應允了。 「然後,你要晚點變聰明,這樣我才可以欺負你久點。」小癡娃總有一天會長大,長大了就變得精明,一精明就會反過來吃定他。 「好。」 「最好一輩子當我的癡兒。」他擰上她粉嫩嫩的雙頰。 「好呀,當你的癡兒,一輩子。」她開開心心地將自己終生幸福出賣給他。 水湅笑得又賊又樂,眼眸像彎彎月兒一般。若他瞧見自己現下的笑靨,八成認不出那是屬於他的。 嘿嘿,他突然覺得…… 留下來當「水湅」,也挺不賴的嘛。 番外篇之一 情,隨雁 鏘鎯輕響震回了我曝曬在烈陽底下數時辰的迷離神智。 熠熠日芒反照間,一隻指甲般大小的純金蜘蛛落在我伏跪的草席前,澄黃而刺眼。 金色的蜘蛛……而且,是活的! 修長的八隻腳僵硬而遲緩地移動著,證明著它的生命存在。 這是怎麼回事? 我抬頭,正巧迎上一柄抵在我垂汗顎緣的扇骨,乍見之下好似我是因那柄礙眼紙扇而屈服抬頭,瞬間轟入腦海的是股揮之不去的厭惡。 「賣身葬父?」 好聽的稚幼男嗓成功地擷取了我對那柄破扇的瞪視,眼光移上開口說話的持扇男孩,他是個十來歲的小毛頭。 未發育的身材顯得比同齡男孩來得嬌小可愛,黑白分明的雙眼澄澈清亮,笑起來有絲甜香,彎彎長睫襯著墨石般的眸,異常合適。唯一詭異之處是他右頰上面積頗駭人的青龍烙印,讓原先該是張素潔雅秀的容顏毀得徹底。 「小少爺!那只純金蜘蛛是咱們水家唯一的財產呀!咱們還得靠它典當,撐過個把月咧!」一個瘦弱到僅存皮包骨的龍鍾老人慌張且忙亂地撥開重重圍觀人群,撲倒在草席上,才搶下那只金得發亮的小蜘蛛,接著卻是一聲慘叫:「哎喲,這怎麼會咬人?!」 清亮笑聲響起,「水伯,你又被騙了,真的純金蜘蛛在這咧。」被喚為小少爺的男孩由袖裡掏出純金煉鑄的八爪蜘蛛,隨手拋向老人。 「小少爺!你又捉府裡的活蜘蛛來上彩墨了!」 「呵呵,水府裡什麼都沒有,就是結網的蜘蛛最多。」所以為了打發無聊光陰,他便三不五時抓些蜘蛛來玩。小少爺又轉向我,臉上笑意未減,「你,要賣身葬父?」 我點頭,目光瞥向身畔那張書寫得歪斜的四個大字。 「多少銀兩可以買下你?」 「小少爺!咱們水家沒有多餘的銀兩養閒雜人等!」老人率先搶話。水家已經窮到只剩遮風擋雨的屋舍,遑論養人了,還養條狗都難上加難! 「把金蜘蛛給當了就有銀兩啦。」富家小少爺雙臂一攤,說得簡單。 「典當的銀兩是要用來養家的!」老人快手將金蜘蛛藏在身後,不容富家小少爺將水家最後一點家產敗光散盡。 「就是因為要用來養家,所以我才想買下他呀。你將金蜘蛛送到鋪裡去當,所有的銀兩拿來,我、要、贖、他。」 紙扇唰聲一起,破損殘缺的扇面看來淒涼無比,富家小少爺毫無所覺,還相當暢快地搖搖破扇,一派閒逸。 「一隻金蜘蛛換一個下人,不值得……」老人試圖做最後掙扎。 「一隻像指甲般渺小的金蜘蛛換一個這麼大叢的人,值得。」富家小少爺意志堅定。 被人評頭論足的我,比擬一隻純金打造的蜘蛛,竟然在值與不值之間拉扯討論。 誰說錢不是萬能的?! 說出這種話的人必定不曾面臨到被錢層層逼壓的痛苦! 錢,可以買下一個人、買下尊嚴、買下華裳美食、買下任何物質上的享受,甚至是一個人的喜怒哀樂—— 尊嚴值幾兩?!喜怒哀樂又值幾文?! 全是個屁! 尊嚴比得上我一家七口,上有祖奶奶,下有稚妹幼弟的全家溫飽嗎? 喜怒哀樂比得上我那臉色枯黃、骨瘦如柴的弟弟妹妹捧著一碗白米飯時漾開的小小滿足嗎? 沒有銀兩,尊嚴是屁!喜怒哀樂也是屁! 我需要銀兩,為爹買具棺木,讓他入上為安。 我需要銀兩,擔下全家生活重擔,盡我長兄如父之責。 我需要銀兩,讓我的家人不挨餓、不受凍。 銀兩呀銀兩,世間人盡為你折腰屈膝—— 結果,三十兩,買斷了我的未來。 這價碼,稱得上天價了,我對門的鄰人阿志被賣到鹽場做長工,也不過區區十五兩,我還有什麼好不低頭的? 我不在乎買下我的主子是誰、順眼不,我只在乎他給的「賣身錢」夠不夠多——至少能讓我家人多幾頓的好飯好菜能填腹就好。 「你叫什麼名字?」 「阿授。」 「禽獸的獸嗎?」富家小少爺咯咯直笑,比我略小數歲的臉龐帶著令人討厭的笑容——明明賤嘴說著惡毒的嘲諷,表情竟然還天真無邪外加燦爛無比。 我不加理會,他卻又問:「姓什麼?」 「秦……」我咬牙,知道我的回答絕對又少不了一陣奚落, 「禽獸的禽嗎?」他越笑越樂。 我瞪了他一眼,心中萬分肯定一件事——我討厭這個富家小少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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