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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她不敢動,怕小小的移動都會驚醒他。

  驀地,她瞧見一抹纖影步上不遠處的石橋,驚喜得想躍起身子喚住纖影的腳步。

  「啊!淨——」卻在同時間,她的手掌竟然使勁地捂住嘴,不讓任何嘈雜的字眼逸喉。

  掌心底下的粉唇蠕了蠕,確定貝齒緊緊咬住下唇之後,她才緩緩放下自己的手,而淨淨的身影早已消失在廊沿轉角處。

  「水湅在睡,不吵他……」她咕噥低語。她雖然很想很想回淨淨身邊,卻更不想吵醒水湅。

  她小心翼翼瞟向水湅睡沉的酣顏,幸好沒有吵到他。

  呼呼涼風吹來,好似一陣嘲笑聲,笑著她此刻不經意凝望著水湅時所流露出來癡癡憨憨的神情。

  一池湖水吹皺,不知是指點點耀亮的蓄龍湖,抑或眼瞳深處那池心湖……

  她發現,水湅好喜歡找她聊天——所謂聊天,就是水湅自己聊得很暢快,然後她聽得天旋地轉。

  水湅挾帶清亮笑聲的句子到了她耳畔便自動轉化為「不懂不懂不懂不懂……」,即使近日來她能懂的字彙越來越多,但水湅深奧的聊天還是讓她頗為吃力。

  嗚,她聽不懂。

  她求饒的目光凝結在他的笑顏上,水湅明白她的窘困。

  「又聽不懂呵?」他方才那席解說「龍」的生活習性八成又教她聽得一頭霧水。

  她點頭。

  「好,聊些你能懂的話題。」水湅遞給她一顆球狀小糖飴,讓她甜甜嘴。

  「你,話多?」唔,好甜。

  「是呀,積了好幾年,一次全發洩可是很驚人的。」他找不到能聊天的人,即使有,他也不可能聊「它」的故事給水家莊任何人聽,就算是秦隨雁也不會。

  他可不想在吐實之後被世人視為魔物給丟進蓄龍湖裡,他現在可不是水中霸龍,而是一個平常不過的「人」,會死的。

  水湅挽著她,閑閑涼涼地漫步在水家莊裡。米蟲的生活很容易過膩,然而米蟲身邊再添了一隻米蟲,兩隻米蟲便能從閒暇生活中挖掘到屬於米蟲的樂趣——兩人一塊無所事事,這感覺還挺順他的意。

  「小米蟲,咱們等會兒摸到廚房去偷吃點心可好?」

  「癡兒。」她糾正他,纖指點著自個兒鼻尖,「我,癡兒。」

  「是,我一時口誤,癡兒。」

  她是癡兒,專屬於他的癡兒。

  她是個忘性極大的大孩子,只要有人待她好,她便會很全心全意地信任那個人,並且……將他視為自己的親人。

  而他水湅,在努力五天之後,他在她心目中的地位終於超越了秦隨雁,然後很不甘心地落在淨淨之後。

  他已經很卑鄙地纏著癡兒,非到必要時刻絕不讓癡兒與淨淨見面,為什麼她仍將淨淨視為心目中最重要的人咧?

  真教人沮喪,也教人在沮喪之後更加振作。

  「癡兒,今天若只剩一顆糖,你要將它給我還是給淨淨?」顧不得他現下的口氣像個吃了十斤醋的丈夫,水湅開口問。

  她偏頭思索久久,豁然一笑,「糖沒了,有甜糕,你吃甜糕……」

  「我要吃那顆糖。」哼哼,果然在他意料之中,那顆虛擬的糖最後仍是落在淨淨手裡。他不滿地蠻橫道。

  她頓了頓,「那糖給你,淨淨吃甜糕。」換個順序也無妨。

  水湅旋身,將她壓抵在石柱與他之間。「這種答覆真讓人高興不起來。沒有甜糕、沒有點心,就只有一顆糖,而我和淨淨都要那顆糖,你給誰?」

  他的問題對她而言太難,害她皺起小臉,怯怯地偷顱著水涑。「你真的,很想吃那糖?」

  「嗯。」

  「那,先給你好了,淨淨不貪吃的。」過了許久,她終於作下決定,將吃糖的權利判給了水湅。

  原來在她心底,他還有勝過淨淨的地方,那就是——貪吃!

  長指流連在她的頸際,有一下沒一下地勾圈著她的鬢髮,搔著她癢。

  「我不是要這種施捨。可是明明就是我向你強索來的允諾,卻在你答應我所做的任性要求時,感到得意、感到高興?」他自問自答,以深邃雙眸好專注地盯著她,「不是因為你想給,而是因為我強要,所以你才如我所願地將糖給我,另一方面是你摸透了淨淨的性子,你知道這顆糖給不給淨淨,都不會改變她對你的好,可我不同,我會與你鬧脾氣,甚至將這等小事給牢牢記掛在心裡,時時刻刻拿出來溫習一番,是不?你看似癡愣,實際上還挺聰明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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