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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我什麼也沒做,只是恢復原形,吼了它一聲。」嘯兒頑皮一笑,「放心,沒有人瞧見的。」

  「好孩子。」此時霍虓的笑很真誠,不含任何矛盾,他寵溺地舉起虎掌,拍拍她的粉頰。

  嘯兒想起了存放在心底的疑惑,「霍虓,寬心說,她害怕所有四腳的動物,因為她曾被壓按在利爪下……這是什麼意思?」

  「她同你說的?」

  「嗯。她哭得好慘,我感覺得到,她是真的害怕。」

  霍虓淡淡點頭,解釋道:「寬心在十歲時,舉家欲遷往西邊城鎮,結果在途經山麓小徑時,遇上了饑餓的虎群。」

  嘯兒瞠大了眼眸,只覺喉間有股難咽的苦澀。

  「父母、兄妹、奴僕,全數葬身虎口,寬心是整個家族中唯一的倖存者。我正巧路過,在虎爪下救了她,當時的她幾近瘋狂,那雙淌淚的眼佈滿恐—一及害怕,拒絕任何人的接觸,將自己緊緊封鎖。」

  嘯兒屏著氣息,腦中閃過的卻是寬心那時極度害怕的可憐模樣。

  「我和東野花了好久的時間才讓寬心走出陰霾,實際上是我用妖力吸食了滿滿填塞在她腦海中的心碎與恐懼,讓她重新活過。」霍虓並未洩漏太多情緒,眼神與口氣一樣清淺,「我忘不了那時由寬心意識中傳來排山倒海般的驚懼,那樣囂狂、那樣絕望、那樣……足以逼瘋一個人。」

  人心,何其脆弱。

  「原來……」嘯兒咬緊唇。難怪她總覺得寬心不由自主地常常躲避她的眼神,原來她是下意識地害怕她那雙澄黃虎眸……

  「當時若非我及時握著蝕心劍電紫,恐怕連我也承受不住那些恐懼。」更可兄是年僅十歲的小寬心。

  他的妖力不足以洗去人類的記憶,僅能讓人類對於某種感情趨於淡化,卻不能忘。

  「我、我一直以為虎兒為了填飽肚子而吃人,是天經地義的……」

  「虎吃人就如同人也吃其他動物一樣,站在我們的立場上,我們沒錯。」

  「那為什麼……我覺得,好難過?」嘯兒收緊的指尖,刺疼了自個兒的掌心。

  如果他們沒錯,為什麼她的心,微微揪疼?

  寬心的害怕、寬心的哭泣,不斷在腦中呈現,競讓她產生一股難以言喻的……內疚。即使明白寬心一家的死,絕對與她扯不上關係,但她的胸口卻莫名難受。

  「因為你沾染了感情,不再單純是虎兒對待獵物的心態,所以你才會難過,才懂難過。」霍虓恢復人形,只為了能將嘯兒擁入臂彎。

  直到一顆顆遏止不住的淚珠傾眶而出,嘯兒才又緩緩開口,「你也懂嗎?」

  「我比你駑鈍,一直到了數百年後才懂。」他若早早透徹,也不會累得霍文初帶著遺憾及怨懟合眼。「當我明白自己覓得一時貪飽,卻帶給別人支離破碎的劇痛,突然之間……深深地痛恨起自己。」

  想起流竄在身軀裡的每分血液、每寸肌理,都是因為吮盡別人的骨血而活躍,他就覺得難受、覺得反胃!

  然而無論如何嘔吐,入了腹的食物卻怎麼也無法回歸最初、再也不能重生。

  只有橫亙在喉間的苦澀血腥,久久不散……

  「但是幸好,你與我都不是傷害寬心的虎,否則滿滿的歉疚該如何償清?」嘯兒揚起沾淚長睫,清澄的眼望著霍虓。

  「嗯……」他的確未曾傷害寬心,但他卻有可能是傷害了嘯兒的虎,這等歉疚又該如何了結呢?

  「讓寬心知道朝夕相處的我們竟是她最最害怕的虎,她定然不能承受,是不?」她低問,卻又自答:「倘若是我,我不能承受,寧可就這麼瞞著我一輩子,善意的欺騙比坦白更能讓我釋懷。單純也好、無知也罷,至少,我知道我不會失去任何東西,不會改變現狀,更不需要抉擇我得放棄些什麼。」

  嘯兒環在他腰間的手像在附和她的話一般,抱得更緊。

  霍虓聽了,只是沉默。

  「所以,我們什麼也別說,瞞著她,讓她做個快快樂樂的寬心,如同她的名字那般,可好?」她問著,實則已經說出了她的決定。

  「好。」他一直是這麼打算,直到寬心及東野離開了他的生命,他仍會謹守這秘密。

  不同的是,現在他的秘密,有了嘯兒的分享。

  「人生中原本就有許多毋需吐露的事,是喜是憂,只消自己承擔。」霍虓撫著她的長髮,聲音輕得像是說給自己聽一般,「毋需吐露,因為不必要將這樣茫然而矛盾的難題丟給其他人;毋需吐露,因為私心地想維繫現在這樣幸福的感覺,即使被扣上自私、無恥的罪名也無妨。」

  所以嘯兒選擇不對寬心吐實。

  而他,也選擇不將霍文初的事情告訴嘯兒。

  瞞著她,能讓她活得更無慮、更自在,那就將往事永遠塵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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