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決明 > 虎嘯 > |
二十八 |
|
但他,回不去了呀! 折了翼的鳥兒,如何能飛越重重山麓的阻隔? 我不是要負你,我沒有,沒有。 無聲的呐喊及呼喚,沒能說出口,更無法傳遞到遠方,久久,只能流為一聲聲的淺歎。 緲遠的視線緩緩移回桌前背對著他的年輕身影,那似人的模樣、仿人的舉止,誰能看出那名相貌文雅的年輕男人竟是只非人虎精? 虎精,一隻難識人間情愁的……牲畜。 當年,若非遇上這頭虎精,興許今日的他毋需滿懷歉疚,凝望著天涯,為他所深愛的女人歎息。 說不怨,那是自欺;說不恨,那是欺人。 他怨老天爺的捉弄,怨命運的擺佈,也怨自己的無能為力。 但他更恨! 恨這只奪取了他一切的吃人牲畜! 它,噬了他的腿、他的年華、他的似箭歸心,及他對她的……承諾。 怎能不恨?怎可能不恨?! 無論他與它如何和平共處、如何耐心教導它做人的道理——真可笑,一隻牲畜,竟也妄想做人! 這些表面上維持的點滴,永遠也敵不過夜闌人靜時心底激湧的滿滿恨意! 好恨…… 好恨! 他的心,就要被恨意所吞噬,淹沒在憤恨的淚海中,滅頂。 翻騰的恨,支配著微顫的手,取下壁上懸掛的擺飾古劍,那柄名為蝕心的妖劍。 桌前的年輕男子,在搖曳的微光投影閭,見到緩緩推著木輪椅的老邁身影朝它靠近,而正巧它讀到一處未解的詞意,想開口詢問。 「文初,這句——」 它的話,被心窩突來的穿刺痛楚所阻斷! 黑眸鑲鎖的那張臉孔,不見往日和善慈憚,有的只是……猙獰的恨意。 佈滿風霜刻痕的抖顫雙手死握著劍柄,一心想將劍身更深地送人它的體內,兩人的身子皆因此舉而跌落在地。 握劍的手,仍沒松,像要置它於死地。 那樣凜冽的眼神,它曾見過,因為在它仍是虎精時,也是這種眼神,如今卻出現在一個人類眸間…… 它的黑瞳由怔然逐漸回神,再轉為深沉的傷悲。 心窩的傷口並不深,因為執劍人已如風中殘燭,臂力及勁道大不如壯年,而他用來殺它的劍,更是斑駁樸鈍。 然而,它卻感覺到透著劍身所傳遞的恨意,排山倒海而來。 「原來,你是這麼恨我……」它的聲音不像豁然明瞭,而是早早便料測到他的心思。 「我無法不!」他將力道全部傾注在劍身上,導致僅能氣虛地說著,「你毀了我的所有……我早在好幾十年前就想這麼做!」 樸鈍的劍身,無法致命,卻仍帶來痛楚,而它已分辨不清這痛楚是來自於自身的皮肉,抑或古劍的悲鳴。 劍身仿佛承受著他巨大的怨念而進發紫氣,而他的狂亂,更像是被劍身所支配。 它的黑色虎眸落在那柄曾由他口中細細敘述著蝕心之名的電紫劍,那柄傳說中能蝕心蝕魂的妖劍…… 難道是因電紫劍的妖力,才使他變得如此狂亂、如此絕情? 「你一直有很多機會可以殺我,又何必等到今日?」它輕歎。 等到它已經全然信任了他,等到它已將他視為親人,視為它的再生父母時,才又毀了它的信任? 他似乎被它的問句問倒,唇瓣蠕了蠕又緊緊抿上,無語。 握劍的手,幾乎有一瞬間要鬆開,最後仍是更加緊握,「阿虓,你不要怨我,是你將我逼上這一步……」 「這數十年來,你待我好,教我讀書識字,也教會我人情世故。」但它沒料到,他最後教會它的,竟是信任的崩場。 「我教了你許多,但你真學會了嗎?阿虓,你是只虎,無論你披著人皮十年、二十年,本質上仍改變不了這事實,虎與人,終究是不一樣的。」 劍身穿刺皮肉,溢出與人一般的紅豔血水,沿著劍身滑向顫抖的手掌。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