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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霍虓從新添的衣物及配飾中挑選了一條質地輕柔的細長發束,取下她束在腕間的絹巾,小心翼翼推揉白玉腕間的紅痕,見紅痕略略褪散,才拿著他挑選的細長發束松松地在她右腕繞了一圈,系上小巧繩結,發束的另一端如法炮製,輕系在她的左腕。

  不同於她方才將兩腕合併系在一塊,霍虓的系法讓她的雙手有足夠的活動窄間,甚至可說是系與不系壓根沒啥差別,只為求她一個心安。

  「你舉起手就能瞧見這發束,而它也不會礙著你。」

  「嗯。」

  「若想取下,隨時告訴我。」霍虓凝覷苦她的眸子有些不忍,「我不希望你用這種方式來強逼自己。嘯兒,我不在乎你是否能學當一個『人』,我帶你回府,只是想讓你不孤單,讓你我彼此相伴,因為我們兩隻虎兒太過相似……你若真學不來人類那套生活方式,無妨,那就別強迫自己。嘯兒,我可以為你打造一處只屬於你的幽靜山林,你可以只是只很單純、很快樂的虎兒,千萬不要勉強自己。」

  嘯兒動容地笑了笑,「我知道。」

  她知道她可以很自私地躲藏在霍虓為她遮風蔽雨的羽翼之下,可以在不改變自己的情況下,做只無煩無惱的虎兒,享受著霍虓給予的寵愛,但她卻不願霍虓為了遷就她,而放棄屬於他的一切,那是他花了數百年的光陰才擁有的,無論是人類的生活、人類的環境、人類的思想,以及……人類的朋友。

  虎精學習做人,是件多困難的事。她只不過歷經短短數日,幾乎要萌生退意,而霍虓成功地融人人群,甚至做得比尋常人類更像人類,他的努力絕不容忽略及磨滅,她也不想成為害他失去所有的累贅。

  「霍虓,你初學當人時,也像我這般笨拙嗎?」

  「有過之而無不及。」他又不是天賦異稟的虎精,說當人就能當好一個人,他可是靠經驗的累積,從眾多失敗中學習成長。「就拿舉箸一事來說吧,我花了數月才讓那兩根該死的竹筷乖乖聽話,挾起第一口菜送進嘴裡。」

  「你也有過這麼駑鈍的時候?」她還以為他學習當人雖然免不了辛苦,但應該事事順手才是。

  「就算是人類,也得從這麼駑鈍開始學起。」未免太看得起他了。

  「那你在學習當人時,若做得不好時,有人會教訓你嗎?」

  霍虓臉上的笑意有片刻凝結,而後輕描淡寫的揚了揚眸。

  「有。」黑眸不自覺瞥向牆上懸掛的電紫劍。

  那個人是怎麼教訓他的?

  不,不應該用「教訓」這個嚴厲的字眼,霍文初像是個嚴父及慈母的綜合體,對他所犯的錯總是寬待及包容,耐心地將畢生所知所學,毫無保留地教授給他。

  即使,他所面對的,是一隻兇惡的虎精。

  即使,這只虎精毀了他的幸福,他仍願意待他如子。

  雖然霍虓不說,但嘯兒也清楚那個會教訓他的人想必是他口中的「故友」。

  「他都怎麼教訓你?」

  「稱下上是教訓,他只會不厭其煩地告訴我什麼地方該改,什麼地方又悖逆了人性。」霍虓深深地望著她,語帶深意地說道:「他是一個非常好、非常好的……爹親。」

  若他沒料錯,該是屬於她的——爹親。

  「你的故友知道你是虎精,還對你這麼好?」嘯兒有些不可置信。

  「他不僅知道我是虎精,更曾見識到我野蠻的獸性,他仍願意對我這麼好。只曾經有一回——」霍虓驀地住了口,懊惱自己方才無心吐露的端倪。

  「曾有一回什麼?」嘯兒可沒聽漏。

  霍虓斂了眸間笑意,不願多談。

  曾有一回……

  沉沉的回憶,浸濡在百年前的風雨狂夜中。

  風寒雨凍,夜蕭條、霜凜冽。

  竹籬圈圍的清幽屋舍內,微微甕燭映照著兩道身影,雨水和著風勢落人敞開的窗櫺內,兩片窗扇在風雨中啪啪作響。

  桌前有個人正埋首書冊中,渴望而不肯休憩地汲取永遠無法饜足的學識,醉心的黑眸擁有不滅的專注。

  右側另一道身影,無聲的、靜靜的望著窗外一框風雨飄搖的夜色。衰頹而滄桑的老邁臉孔,靜謐得像是失了生命,再沒有七情六欲,更遑論喜怒哀樂,彷佛坐在椅上的,是一具徒留空虛的軀殼。

  灰慘的欄衫因透進內屋的寒風而飛揚,細觀翻騰的欄衫下擺竟是空無一物。

  那裡原本該有雙腿的,如今只剩空蕩衣衫遮蔽。

  失去雙腿,並不是滄桑的老者所嗔怨,他真正怨的是自己失了腿後,無法再回到心愛的女人身邊呀!

  已經……過了四十年吧?她還在等著他、盼著他,甚至是恨著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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