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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這種時候,他覺得她的眼睛美極了,任何星辰或寶石也遠遠不及。

  想來有點蠢,他為她眼中那抹光彩,絞盡腦汁,要看它持續存在,不輕易滅去。

  紅棗從房內水鏡裡,確定腮幫顏色恢復不少,抹抹臉,梳給長髮,換妥衣物,才出了房。

  「海裡飄雪?」怎麼可能?那明明是陸路上特有的冬景。雪,如何存於海水之中,不融不化?

  蒲牢嘿嘿笑著,不想太快破梗。說穿了,就是珊瑚產卵。珊瑚似樹非樹,像石非石,海城人民皆知,它是海中一種,會捕食、會產卵一每年特定時間,在幽暗的海夜中,大量的珊瑚精卵,噴灑而出,佈滿海空,密麻交錯,點點白螢點點亮。

  有人說,那景色,似滿天星辰,有人則說,像飛雪。卵色有粉有黃有白,顏色斑斕瑰麗,他猜,她看了,一定會驚歎。

  「對,海裡的雪,奇特吧?」他故作神秘,賣了關子。」別再拖拖拉拉,準備出發了,要到達淺海,還有一段路得趕。

  雖然,他迫不及待想見她眉開眼笑,尋找教他迷炫的眸光,但珊瑚精卵共舞,受潮汐、月盈月虧、溫度影響,僅在夜裡發生,心急不來。

  期待,浮現在紅棗心裡。

  光憑想像,勾勒不出「海裡飄雪」的情景……她的好奇心被高高懸吊起。

  他讓她,每一天,都有所期待。

  今天,會帶她去哪裡?

  今天,會看到什麼從未見過的新奇事物?

  今天,他與她,會佇足於何等美景之間?

  她每回都好期待,而他,沒讓她失望過。

  紅棗腳步輕快,朝他走去,驀地,兩人之間,聳立起大片的水牆……不,與其說是水牆,正確來看,是鏡。

  一大面的水幕之境。

  鏡中,笑顏熟悉,溫文燦爛,正是冰夷。

  他先是朝紅棗額首微笑,也不問這兩人多日未歸的原由,仿佛對兩人安危及下落,不曾擔心過。笑臉轉向蒲牢,收斂了些。

  「四龍子,兒香今早已離開龍骸城,你差不多也該準備回城。眼下,只剩你和二龍子尚未完成任務,兩人搶當九龍之末……」

  「兒香走了?」蒲牢挑眉。

  「在城裡等不到你,走得好失落。」冰夷仿效兒香臨行前,落寂的神色。

  「廢話少說。我知道了。」可惜,蒲牢無憾,聽完也不內疚。

  「不是馬上要回城來了?」冰夷見他態度消極,不像歸心似箭。

  「想回去,就會回去,不用你多管。」蒲牢擺擺手,順勢揮出掌風,打散映出冰夷形體的水鏡,驅走音影。方才出遊的興致,徒剩些些沉悶。

  「嗯……我們今早回去吧。」紅棗察覺他表情肅穆,沒見過這一面的他,似乎在掙扎看某事,逐提議道:「別去看海中雪了……雪,陸路上,年年都有,我看過好些回,不新奇的一」

  「那不一樣!」

  當然不一樣,無論她看見多少次的雪,都不是與他一塊兒共賞。這是頭一次,說不定……也是最後一次。

  蒲牢拉過她的手,這回不落在她的腕上,五指緊緊地攏握於她的指掌間。

  「我們去看海中雪。」決定好的事嗎、答應了她的事,他不想更改,不想食言。不想……

  「可是……」冰夷剛說了,大多數龍子皆已回城,交付任務成果,他真不心急嗎?而且……他帶回的「紅棗」,是錯得離了譜的,不早些回城,事後的補救,時間充足嗎?

  「之後的事,之後再說。」他握緊她。緊到像要揉進掌心之內,骨血交纏、脈絡相連,每一方寸的膚,皆是密密相貼。緊到,像無聲在說一就這樣,別分開蒲牢的悶悶不樂,全寫在臉上,藏不進心底。

  即便眼前光景迷人,卵雪飛揚,顆顆晶瑩,夜海中,綴亮繽紛,他也不瞧,秦半時間,維持著看向她的姿勢。與她交握的手,始終沒有放開過。掌心捏著小小的手,它好軟,也好暖和,填滿指掌,他心裡卻浮現一個念頭——如果,犧牲現在攏進掌內的嫩繭一隻,只要一隻,夠還不夠?

  「你握痛我了。」紅棗不得不出聲自救。蒲牢捏握得勁道,不知怎地,越來越沉、越來越重,超乎她的耐度。

  他一怔,松了力道,五指仍舊扣著她的。

  她想由他臉上看出些端倪,希望能弄懂他在煩惱些什麼。

  對,他一臉很煩、很惱、很不知如何是好的摸樣。

  「紅棗熬湯,可否只取一隻手,或一隻腳?」蒲牢費了好大氣力,勉為其難才說出完整一句話,而不咬碎一口龍牙,「這樣,藥效夠嗎?」

  她微微訝然,他會有此一問。

  這是代表著,讓他困擾無比、整日心不在焉,不時露出煩惱神情的主因……是她?

  「看熬的湯分量多少。」她答以尋常用藥常識,」紅棗多為陪襯,並非絕對必須,用以和解百藥,紅棗昧甘,性平,能略抑苦昧,使藥湯溫潤甘喉易幹下口因。」

  「要看湯的分量?」九種藥材齊全後,會熬出多大一鍋,蒲牢毫無概念,也不清楚,但聽她說「紅棗多為陪襯」,讓他安心些些。

  「你方才問,一隻手或一隻腳,難道是……」她的手、她的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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