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決明 > 紅棗 | 上頁 下頁


  若是平時,他們不會多加在意,不過,紅棗已被選為河神新娘,和男子間的分際及距離,更該拿捏妥當,不適宜過度親昵,壞了名節。

  獻予沇川河神的女子,必須清白如紙。

  「紅棗,這位公子……」太文雅的稱謂,無法掛在蒲牢身上,范伯馬上改口:「這位兄弟是?」

  他還沒走?紅棗這才發覺他仍站在一旁,神色悠哉閑懶。

  「他是來買藥材的客人。」她只能含糊帶過,說不出口這男人要買的東西,是……

  「原來如此。」耆老們暗笑自己多心,沒再追問,下了山腰,往回程方向去。

  「你要嫁人囉?」蒲牢聽罷一輪,大概抓到重點,其餘倒沒聽多仔細。

  她的表情一點都不像人逢喜事,清秀的眉眼看不見任何笑意或羞怯,他還是意思意思道賀:「恭喜。」

  她淡淡揚睫,覷他一眼,眼神裡,似有冷睨,又像對「恭喜」兩字,淺淺嘲弄。

  恭喜?

  恭喜什麼?

  恭喜她在全鎮姑娘中,福分滿盈,幸得河神青睞,榮獲欽點,即將成為河神之妻,與它共享香火、受鎮民跪拜,同登仙榜嗎?

  她自諷一笑。

  她不諳水性,投入河裡,無論如何掙扎,下場僅有一種——活活溺斃。要做仙做鬼,應該也不難吧。

  「嫁人之前,把紅棗賣我啦,反正聽起來……你以後也沒空再賣了吧?我統統包了!」

  還提這件事兒?真不死心。

  「你五日後再來,滿園子的棗樹,你愛如何采,便如何去采。」她不會管,也……管不著。

  她眸中的黯淡,蒲牢沒有遺漏。再怎麼不敏銳的自己,竟也看懂小巧臉上一閃而逝的絕望。

  「包括……笑起來很甜的,還有,抱起來很軟的?」也隨便他采?

  她靜默,本還有些嗔惱的容顏,突地綻開微笑。

  那種暖陽破雲而出,一掃陰霾的笑法,很耀眼、很璀璨,襯得她小臉發光。

  笑他的故意裝蒜?還是,笑她將面臨的命運?

  「我,皇甫紅棗,應該是你口中所要尋找,『笑起來很甜,抱起來很軟』的那一種,只可惜,我將嫁予沇川河神為妻,你膽敢……與河神爭嗎?她朝他露齒地折椅,笑容可愛,但相當挑釁,像嘲譏他沒這等勇氣。誰有勇氣與河神相爭?沒有人。「河神?他們剛剛嘴裡的『何老爺』,不是姓何的雄人類?而……河神?」蒲牢後知後覺,領悟得很慢。「沇川河神,鎮裡百姓偶爾稱它一聲『河老爺』。」

  「你們那種小河——」也會有神哦?他瞧,是妖吧。河妖娶親,這類茉唐事挺常聽說的,大抵難脫河水氾濫,人類以為打包個年輕姑娘送給河妖,便能換取安寧。也只有人類會信,還傻傻找了個女娃,真往河裡頭丟——蒲牢倏地一頓,腦中情景,勾勒成形。「你要去嫁給河妖?!」他吼出聲來,嗓如巨雷,轟然震天,「那不代表你要投水找死?!」

  雖然,他踏上陸路尋找「紅棗」,用意也沒多良善,準備草來熬湯,但是乍聞她的下場,他很震驚。

  她微笑,笑他反應弩鈍,更笑他實話實說。

  他那番話,沇川鎮裡,大家心知肚明,可沒人敢挑白了講。

  「在眾人眼中,我是風光出嫁。」

  「風光個屁——」

  「誰能斷言我這一嫁,不是跟隨著河老爺,去過榮華富貴的好日子?說不定我能與它一併保佑沇川鎮,日後不再受川水氾濫之苦。」這話,連她自己也不信。

  她用笑容,調侃自己。

  唇瓣輕輕掀揚,眼角卻有淡淡的哀。

  那雙眸,望向他,仿佛也撞擊了他的胸口,重重地,送了一拳。

  「你若真想得到我,就去求河老爺成全你,或者,與河老爺爭呀。」

  她諒他兩者皆不敢。

  她想恫嚇他,要他知道而退。

  無論他抱持何種心態而來,是戲弄,是一時無聊的消譴……如何都好,聽見她近乎無理的要求,任誰皆該打退堂鼓。

  沒有人……笨到去得罪沇川河神。

  再狠、再驚世駭谷,平時再不敢說的話,此時的她都能說出口。

  反正五日之後,她連一個字都無法再說。

  帶些嘲弄、帶些戲言,當然,更多的是她知道永遠達不成的奢想。

  她說:「只要河老爺放棄嬰我,我就是你的。」

  他沒有再出現。

  那個自稱「龍四」的男人。

  何須意外?

  她說那些話,目的……不就是要嚇走他,讓他別再來戲擾她嗎?

  那番話,事後逐字回想,她忍不住捂臉申吟,雙腮泛紅。

  只要河老爺放棄嬰我,我就是你的。

  她竟然敢說得如此露骨,矜持無存,到底哪來的勇氣發此豪語?

  萬一……

  紅棗拍拍自己的額際,拍自己祀人憂夭,也拍掉腦中過多的雜思,自言自語:「怎麼可能會有『萬一』?胡思亂想……光聽見河老爺名號,誰都不敢開罪於它,更別說是與河老爺爭妻……誰敢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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