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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六


  竟是這個!

  「我很有信心呀!越來越不覺得疼痛,珠液把寶珠裹起來,現在……把寶珠拿出來,好可惜——我想要儘早把你的寶珠恢復原樣,這樣……你就不用害怕自己會錯傷了誰……不用害怕自己會瘋掉……」珠芽仍想說服,聲音哽咽。

  「你現在就要把我逼瘋了!」他沉狺,用著獸負傷一般的獰鳴。

  叫他眼睜睜,看她忍耐苦撐,繼續把寶珠補完?!

  他做不到!

  他會急瘋、氣瘋、被擔心害怕給弄瘋掉!

  「我不需要你多事!寶珠吐還給我,那是屬我之物,我,才是有權決定如何處置寶珠的人,你不要自作聰明、自以為是,認為只有你能辦到,誤了我修補寶珠的大好時間!」

  他冷淡絕情,嗓,沒有半點溫度。

  可惜,語氣不夠狠、神色不夠凶,恫嚇不了她。

  「我不要!」珠芽環臂,把自己抱得好緊、好緊,單純以為,這樣便能護妥寶珠。

  「你憑什麼不要?!」囚牛眸中慍怒,又急、又惱、又驚怕寶珠在她體內,多一刻,她的性命安危,就少一分。

  「憑、憑寶珠和我約好了——」

  「最好那種鬼玩意兒會跟你約好!」囚牛面目凜然,打斷她的連篇蠢話。

  鬼玩意兒?

  兄弟間,一雙雙瞪大的眼,先是互視,再有志一同,往囚牛瞟過去。

  剛剛,大哥可是用那四個字,稱呼他苦尋數百年,缺了它,便吃睡不安,以後的某年某月,更可能因而癲狂的……重要寶珠?!

  純粹口誤?

  還是……與小蚌娃相較,如意寶珠便失其價值,成為他口中的……鬼玩意兒?

  珠芽粉唇緊抿,眯成一直線,想說的話,全鎖進嘴裡,原先絞在他袖上的小手,忿忿地,鬆開了他。

  淚眼朦朧,每一眼,全是控訴。

  迅雷不及掩耳,她,又變回自閉的蚌殼一顆,啪地關緊門戶,阻隔與任何人聯繫溝通。

  「珠芽!」

  「走開!我不要跟你們說話!」悶悶的聲音,像從地底深處傳出來。

  也僅僅這麼一吼,之後長達數日,她沒再開口,說出半個字。

  「枕琴懷笙園」,依舊潮音悠靈,千年不歇的湛流,撩撫著園內簫柱,渾然天成地,演奏出神曲。

  曲調兀自滌煩洗憂,卻滌不去囚牛的煩,洗不盡囚牛的憂,更靜不了囚牛的心。

  囚牛抹了抹臉,神情極倦,眉心淡蹙,「無能為力」四字,陪著鬢邊數十片閃閃龍鱗,嵌在俊顏上。

  風雅飄逸的大龍子,何曾如此……狼狽?

  昔日的戰龍,今時的俊儒,此刻,蕩然無存。

  是誰,將他逼迫至此?

  還能有誰?

  那顆耍起任性,異常充滿決心毅力,比誰都更難以勸服的小蚌精,珠芽。

  言靈對她無效——他暗裡懷疑起,五弟未盡全力,故意要看他深陷困境。

  強硬逼她無效——要讓蚌殼開口的辦法,千千百百種,卻沒有一種,能使她毫髮無傷,除非她自願……

  用蚌類向來難以抵抗的悅嗓,誘哄她,竟也無效,他不得不接受,她是真真切切,賭上性命,豁了出去。

  這場對峙,他認輸了、服軟了、求合了……

  來到她身邊,他歎息坐下。

  「珠芽……」他輕輕喚她,感覺她微微一動。

  確定了她還活著,心中鬱氣,先消解一半。

  他提著心、吊著膽,多怕她被他的如意寶珠所傷,她不肯吐出危險的寶珠,又關起殼,把他的懼怕,也懸掛在最高點。

  活著,就好。

  「把寶珠修好,你卻因此受傷,甚至死去,你以為,我會高興嗎?」他聲音疲慵,雖然依舊清悅優美,但其中的無奈、幽歎,更是明顯。

  力道輕柔的指腹,撫上波浪狀的殼緣,一下一下,觸摸,摩挲。

  她靜靜不語,他知道她正在聆聽。

  「你問過我的選擇嗎?在寶珠與你之間,我決定割捨哪一個?」

  他的自言自語,仍在持續。

  「我的寶珠,若像五弟手中那顆,僅僅龜裂而已,並沒有變成鋒利的碎片,你為我補珠,我會感激你,但它不是,你把那麼危險的東西吞下去,拿性命來賭運氣,我寧可不要。」

  他不在意她回應與否,娓然道來。

  「我不要拿回你補好的寶珠,卻失去你。在你與寶珠之間,我選你。」

  蕩漾在瞳間的金光,璀璨著堅決及篤定,無法撼動。

  「我要你,不要它。」

  他說著。

  「我要你,不要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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