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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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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都撥冗應聲了,她卻沉默,遲遲沒有接著說下去,燦燦的眸,直瞅他看。 她潤潤的唇,粉瓣開啟,終於要說了,突然又抿上,蠕蠕,又打開,呃了聲,再度閉上。 這顆蚌娃,搞自閉呀?! 「多少?」他問。 「什麼?」她沒反應過來。 「你要借多少?」 「借什麼?」她一整個狀況外。 「貝幣。你不是要借錢,才羞於啟齒?」一副借錢人的嘴臉。 「呃,不是啦。」她搖著雙手。 「那你支吾彆扭什麼?」篌音,伴隨著他清淺的調侃,兩相映襯,彼此和鳴,即便是淡嘲,也是好聽的。 「我……」 她就是覺得不對勁嘛! 他自封印沉睡中醒來,對她,便是這副有點近,有點遠的淡淡距離。 不像金鱗發滿臉的那幾天,失控歸失控,可是兩人好貼近,幾乎捨不得離開彼此,頸項纏綿,身軀糾葛,好幾回,還是她哭著,求著,才 讓侵佔她所有知覺感官的貪婪男人,饒她一條小命。 對照此時的落差,難免心生不安。 他是不是…… 「有話就說。」滴滴嘟嘟的,真不像她。 她終究藏不住話,加上心裡介懷,想問的話,脫口而出: 「你記得封印之前的事嗎?」 「自然記得。」他應道。封印,僅僅抑制體內蠻戾之氣,並非封鎖記憶,無論封印前後,發生些什麼,他都一清二楚。 「……所以,你也記得我們兩個……」她粉腮一紅,染上山櫻般的濃色。 他揚睫,好看的眉峰微挑,等她接續說。 「那是一時衝動嗎?先前下的封印效力減弱,你無法控制自己的行為,並不是出於本意……」 換句話說,當時,出現在他面前的任何一隻雌性生物,他都會像對她那樣……膩著、纏著,抱進懷裡不放嗎? 他當時,認得她嗎? 現在想想,他好像……一遍都沒有喊過她的名兒。 會不會那時,他誰也不識得,只是順應身體渴望,才和她……並非因為是她,而她恰巧出現在身邊,既順手,又方便…… 篌音停下,四周變為寧靜,靜到僅能聽見,阻隔在亭外的海潮,波波撩動的聲響。 她咕嚕吞咽,問了,才覺後悔。 有些事,挑明瞭說,只是自討苦吃,不如當個胡裡胡塗的笨蛋,來得單純、快樂些。 「是衝動,沒錯。」囚牛斬釘截鐵。 心,一下涼了半截,鑲嵌臉上的笑靨,僵硬得不知如何是好,勉強掛在那兒,形成難堪且苦澀的弧度一抹。 「哦。」過了好半晌,她找回聲音,卻也僅僅一字,後頭所有話語,全梗在喉頭,堆積著。 這樣呀,沒關係,人都有衝動的時候嘛,我了我了,哈哈哈……她本來想借著開朗的笑聲,如此回他的,可咽喉,像被掐住一般,熱辣辣的,擠不出聲來。 珠芽垂下腦袋,咬著手上的食物,食之無味,悶悶咀嚼。 衝動過後,就該冷靜下來。 他冷靜了,只剩她,還傻傻回味那幾日的甜蜜痛快。 「處於那種狀態下,許多並非我本意的獸性,會被激發出來。」他又說道。 這樣滿慘的,像被別人操控,身不由己……她都同情他了呢,不怪他。 聲音仍是出不來,她捧著石壺,以珊瑚管吸飲壺裡的養益湯,裝在石壺,是不想囚牛發現,她又重新開始喝起藥湯。 湯微微帶苦,沖不下喉頭乾澀。 耳邊,響起他娓娓述來的嗓音: 「我曾經因此,打傷我四弟。」 我算好運的囉?沒被你錯手打死,真是好蚌運呀……只是被壓進貝床間,狠狠折騰了幾天幾夜,小命還在呢。 「有幾回……我非常擔心,會不會哪時清醒之後,聽見自己殺死了哪個親人。」他口吻清淡,珠芽卻聽出短短語句中,滿滿的恐懼。 恐懼,誰會不怕呢? 錯手弑親,何等難聽罪名? 不僅千夫所指,自己良心的譴責,便足以擊潰他。 從他略微彆扭的神情看來,這番話,他沒對別人提。 那是他的害怕,害怕有朝一日,理智渙散,手刃至親。 「我準備在封印時效,越發明顯縮短,變為狂龍之前,自我了斷。」 他不輕不重,道來他的應對之策,同樣是藏於內心之語,誰都不知曉。 卻告訴了她。 他不會給自己半絲機會,去傷害家人,或是危害哪條無辜性命。 倘若,他終會變成亂天之禍,在變成之前,將自己除去,問題就簡易許多。 他不願意自己的雙手,染上親人鮮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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