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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


  「雲楨的屍體?」

  「我知道他還沒下葬。」因為要等弄死她之後,拿她祭魂,才會陪同雲楨下葬嘛,所以雲楨的屍首,應當仍擺在西海城某一處,她想去親眼瞧瞧,他到底是如何死的。

  每個人皆指控是她殺死雲楨,她卻連雲楨的死法都不清楚,豈不可笑?

  「我不確定他到底是否因我而死,不去看一眼,心裡總有疙瘩,就算我得背負殺人償命的罪責,也該讓我明白,我是怎麼殺了他。」

  「此非明智之舉,應以逃命為第一優先。」他很想勸她先走為上策。

  「我也知道呀,但是逃走之後,就不可能再有大好機會,能偷偷接近雲楨的屍體,看個仔細。」因為西海龍王會緝捕他們,他們得全心全意逃,西海城更是不容他們來去自如,要再闖進來,更難。

  「你的突發奇想,我不意外。」他的笑斥,很是縱容。

  這意思是……答應了她嗎?口氣軟綿綿,一點也不像是罵她或反對她。

  「你知道雲楨被擺在哪裡嗎?」她直接解讀他是同意了。

  「不難猜測。」八成在雲楨生前的海樓裡。

  「那,我們一起去?」延維揚眉問。

  不然呢?

  他有其他選項嗎?

  只能捨命陪君子。

  西海城的地形位置、樓閣分佈、天空水廊交錯連結,狻猊還算熟稔,自小到大,舉凡龍王龍後壽辰、家族聚會、祀天節、品酒會、龍子比武……名目繁雜的各種機會,讓他往來西海城無數回。

  簽運不好時,一年跑上兩三趟亦屬正常,雖不見得每座樓、每處景都能喊出名稱,起碼一些重點式的大建築,他皆認得。

  雲楨住在「聽濤觀海樓」,恰巧就是狻猊很熟之處,每次踏進西海城,都會在此樓,與堂兄堂弟喝上兩壇。

  狻猊替兩人稍稍改頭換面,扮成西海城的蜇婢蝦僕,一路暢行無礙,抵達聽濤觀海樓。

  「總之,在被發現前,速速去看、速速逃走,石室裡懸掛的延維幻影,要是有人上前捅她一刀,就會遭人識破,到時大封西海城,想走都走不掉。」狻猊刻意說給她聽,省得她看完雲楨又突發奇想,要去找西海龍王理論或爭執什麼的。

  「原來我在剛剛之前……都是那副嚇死人的醜樣……」延維備受打擊,自己手上沒鏡子能照出當時的狼狽,直至狻猊在石牢牆上,仿凝出她的假像,她才知道,他眼中所見到的她,竟是……竟是說不出口的糟糕和慘烈。

  「那是受了傷嘛,現在很好、很漂亮。」他安慰她。

  睜眼說瞎話!變成海蜇也沒多美,好嗎?

  頭頂蜇形半圓帽,軟軟的半透明狀,擋住發滿毒疹的臉,一定醜到爆!

  她無言反駁,仍處於看見幻影時的崩潰狀態。

  被他看到了……被他看到了……被他看到那麼醜的慘樣……

  「雲楨果然是安置在聽濤觀海樓。」

  狻猊帶她暫避石柱後,看到進出聽濤觀海樓的人群,以及每人臉上紅通通的眼鼻和哀慟神情。

  白蚌貝紮成的團花,結滿樓子內外,一朵朵,仿擬人界的白玉牡丹花綻放,潔淨無暇,用以送往海城逝者,去向極樂。

  海樓的廊道,不時能撿拾米粒大小的真珠。

  「氐人之中,有一族系,淚水能化為真珠,應該是一路哭著去祭拜雲楨,又哭著離開,才會沿途撒滿了淚真珠。」狻猊對她解說道。

  「……如果他真是我殺的,你……不氣我嗎?他是你堂兄弟……」延維問出口時,感覺胸口一窒,很想知道,也很怕知道……他的想法。

  「龍子向來是適者生存,不適者淘汰,今日無論兇手是誰,我都不會有替他報仇的憤慨,若是礙于我父王下令,不得不從,我和其他兄弟也會採取另一種心態面對——去和那兇手較量看看,是他強抑或我強。至於報仇雪恨,不知道擺到多後頭去了。」狻猊很坦白。

  龍子間的感情本是如此,沒太多兄友弟恭,死的人若換成是他,兄弟也不見得會為他出頭,他亦不會責難兄弟無情無義。

  「心裡多多少少……還是惱我不懂說話時機吧?」

  「難免。瞧你胡亂說話的下場,險些連命都賠上,我能不惱嗎?」

  「……我希望雲楨不是我殺的,我真的很希望……」她聲音含糊,低低小小的,再怎麼說,那是他的族親,她若是兇手,總覺得虧欠了他,更連累了他,她不喜歡這樣。

  「走吧。」狻猊見時機恰好,趁幾個離開聽濤觀海樓後,迅速進入樓內。

  雲楨的祭堂,就在樓裡前廳,一大片白茫的蚌團花,綴滿屋內,幾乎湮沒掉桌椅,幾名魚婢守靈,進奉著檀香煙沫,不讓嫋嫋飛升的湮沫中斷,阻了眾人對少主雲楨綿延的不舍和思念。

  魚婢很容易對付,狻猊用了最輕微的言靈,使魚婢們陷入短暫昏睡,一個接一個,倒臥白蚌團花間。

  雲楨以一座水晶棺裝著,安置祭堂中央,晶瑩剔透的棺木,得以清楚看見雲楨的遺容,他這半年裡,驚人的削瘦和憔悴,與延維當初見他時的模樣,大相徑庭。

  「雲楨……死前瘦成皮包骨?」這也是狻猊第一次親眼看見雲楨的遺體。

  「我看看他的死因。」延維雙掌併攏,虎口圈出一處圓缺,隔著水晶棺,仔細將雲楨自頭到腳掃視一遍。「沒有其他外傷……只有胸口,嘖,好慘,西海龍王替他擺了顆假心在腔內。」

  「他死時,聽說一顆心幾乎碎爛。」

  「我絕沒有用這麼殘忍的言靈殺人!」延維急忙澄清,口吻匆促慌亂:「我只拿言靈來破壞別人,偶爾教訓些想占我便宜的壞蛋,不曾如此惡毒……」

  狻猊輕怕她的後背,要她稍安勿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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