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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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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別再說了,很不舒服……」參娃打了囉嗦,最討厭這類打呀殺的事,光憑想像出來的血腥,已教人作嘔,再說下去,她要走「參」了啦。 魚姬也是一臉蒼白,無法學這群龍子爽朗笑談著可怕景象。 「娘兒們真麻煩!這也不能講、那也不能聊,你們幹嘛不滾回房裡去刺繡插花喂小魚?!讓我們男人聊些男人才能聽的話呀!」四龍子朝參娃和魚姬咧牙狠笑,企圖嚇得兩人花容失色,識趣點快閃。 「我家娘兒們,哪裡礙你龍四少的眼,嗯?」睚眥笑得更獰,那邊那只頭上長著一串漂亮紅果、鮮嫩綠葉的「娘兒們」,不巧正是他罩的,平時連他自己都不捨得打、捨不得罵,豈容誰指著鼻頭冒犯。 另一位「娘兒們」,也有護花使者,正眯細冷眸,瞪向口無遮攔的四龍子。 「算我說錯話。」四龍子今天架已經打夠了,不想和兩位兄弟再較量一場,作罷,把話混著水酒,咕嚕灌回肚子裡去。 娘兒們呀,男人有了你,人性全沒了。 以往,總會跟著奉上幾句酸語調侃的五龍子狻猊,一反常態,很靜,靜靜啜煙,臉上帶些傷後的白晢,紫眸倒變得更明亮,沒有半絲病中弱態,同樣蒼白的唇,微微彎揚,正在低笑。 被打成這副德行,一個前,仍是半死不活的昏沉傢伙,還在笑? 他笑,因為她也笑了。 西海龍王拽著她離開前,她那抹笑容,他看見了,清清楚楚,不是強顏歡笑,不是苦中作樂,而是發自內心,一種安心了的笑。 在我心裡,沒有其他人在,除了我阿娘,我誰也不愛、誰也不瀉,所有人在我眼中,都是一樣的毫無意義。 她說這句話時,他已由昏迷中醒來,雖然知覺未愈,但聽覺敏銳,字字聽得明白,多麼的……欲蓋彌彰。 一再一再強調,她心裡,沒有與他人,誰都不重要,誰都不值得她掛心。 聽來真是冷血無情。 聽來真是狼心狗肺。 聽來,真是……倔,倔得好傻。 誰都不重要,她返回龍骸城幹什麼?! 他都讓她有機會逃了,一回到情侶退散樓,小命先撿回一半,若當真心無罣礙,就自私的顧好自己便罷,繼續逃,逃到天涯海角,逃到西海龍王逮不到的地方,偏偏她又跑了回來! 她可知,當他正被龍主的法術醫治回復,微睜開眼,看見她站在那裡,幾乎要衝喉吼她搖她斥責她:你為什麼還在這裡?! 只是衝破喉頭的,不是質問,而是一口腥血。 真的誰也不愛、誰也不屑,就不該折返回來。 即便她回來,不代表就是愛了、在乎了,起碼也表示他狻猊這號人物,在她心裡確是有一丁點不同,得到她一些些重視,才會讓她蠢到忘了顧及自己的性命安全,又踏回龍骸城裡,自尋死路。 是吧。 那時眼角餘光瞄見的窺心鏡,鏡面霧濛濛一片,似極了他煙霧彌漫的房間,嫋嫋輕煙,如流雲,彷山嵐,繚繞舞動。 那是她的心,被人窺視的內心。 滿滿的,全是煙呐。 她又不是他,嗜愛香火的神獸,學人家整顆心裡填滿煙霧做什麼? 而之後,又笑得那麼釋然做什麼呢? 到底知不知道他二伯父多想抽他的筋、剔她的骨、刮她的皮肉?! 笨蛋。 還敢笑呢。 他逕自解讀她笑的涵義——她那抹豔麗奪目的笑,是得意她瞞過了窺心鏡,她沒撒謊騙人,她只是拐了彎,蒙蔽它;她很得意,沒被人挖掘心底秘密;她更得意,她藏好了他。 在那當下,窺心鏡中若映出他的臉孔,他家二伯父會送來一句「看在你是我侄兒份上,我不為難你」才有鬼,絕對是怒氣衝衝,殺到他父王面前說「反正你兒子這麼多,死一隻不算什麼!」然後直接強行帶走他跟她,在他們身上施加淩虐折磨。 他知道,一定會這樣,而她,應該也知道。 所以,她把他藏起來了,以他最愛的煙,藏在心的最後頭。 以上,純屬他的猜測。 要驗證他是否猜測正確,得由她親口告訴他。 他會去問她,馬上要去。 這答案很重要。 「九弟,拿顆仙桃過來。」狻猊終於有了動作,他慵懶轉過頭,開口說話,索討桃子一顆。 「五哥,你有食欲囉?」九龍子手伸長長,遞上一顆。「喏,傷還沒好透透,吃仙桃很補。」 吃仙桃很補,他明白,他很需要補。 狻猊連皮帶肉,一口咬下,果液豐沛,雙唇來不及承接的甜汁,溢了幾滴在唇角,他伸舌吮去,再咬。 仙桃是聖果,滋養補身,天女的水嫩肌膚,天人的清臒飄飄,全靠它餵養,雖然對於內傷效果有限,至少肚子吃飽飽,腳步不虛浮—— 要去救人才有力氣。 對,救人。 他要去闖西海龍宮,向延維問個問題。 如果答案令他滿意,他就救她出來。 如果答案令他不滿意…… 他就稍微不甘不願,救她出來。 就這麼決定。 延維沒死,手呀腳呀頭呀,好好待在身軀上沒斷,還沒死。 暫時還沒。 西海龍王真沉得住氣,他不急於殺她,他要慢慢來,一點一滴,教她緩緩品嘗,品嘗一個失去愛兒的老父,是如何的激憤和不甘。 燃起火炬的石室,抽幹海水,火焰得以再次點燃,四把懸牆的青竹火炬,燃燒過程中,不時發出竹裂的嗶剝聲響,吵醒了閉目的她。 她不時睡著,而是昏了過去,此時醒來,知覺跟著清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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