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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八


  延維桌上那只玉葫蘆,瞬間被震碎成粉末,大量彌漫的煙塵,充塞在她用以享樂午憩、吃茶品酒的放縱小廳裡,一時之間,煙霧激狂湧生,最後還是勾陳出手,把所有白煙全往窗外送,恢復小廳內的能見度。

  回來了,負屭與魚姬,回到「情侶退散」樓,帶著失去及還漏掉的記憶片段,回來了。

  掙脫幻境的同時,亦掙脫掉延維束縛在他身上的言靈破把戲。

  「龍子出來啦?茶正泡得香噴噴,來一杯吧。」勾陳體貼的替負屭和魚姬各斟一杯茶,「茶名沒多好聽,『分道揚鑣』,可味道不差呢。」

  「你你你你——你也太快出來了吧?!」險些被茶水嗆喉的延維,孬種地躲往勾陳背後,雙手緊緊摟抱勾陳的腰不放。

  「就說你那點小把戲,困不住堂堂龍子。自己認命點,上前去讓龍子把你挫骨揚灰,乖一點,或許還不會太疼痛呢。」勾陳風涼輕笑,紅眸彎彎。

  「誰要呀?!」延維吠回去。

  「你給我的『脫胎換骨』,為何她喝下第二回,魚尾變成這樣?」負屭並未立刻拔劍相向,砍死延維不是他的首要目標。

  「她喝了兩次?嘖嘖嘖嘖……連我都不知道那玩意兒喝兩次會變成啥模樣——我是真的不知道!你這麼凶瞪我幹嘛?我又沒叫你喂她喝兩次藥!」延維把關係撇得很乾淨。

  「我替她瞧瞧吧。」勾陳走近兩人,手尚未伸來,負屭卻先皺眉,閃身一避,用法術將魚姬勉強被外褂遮蔽的美腿層層疊疊包裹起來,不讓勾陳占她便宜。

  勾陳只覺負屭的反應有趣,倒未因而動怒。他隔著法術,撫上魚姬的雙足,指腹認真探索。

  「你現在試試……想著魚尾,想著遊出這扇窗之後,泅進海水裡的悠然舒暢。」勾陳心裡已有猜測。

  「魚尾?」她喃喃重複,勾陳笑著頷首,她隨即屏氣凝神,想像著燦金魚尾,想像著它拍撫海潮時的強韌有力,想像著自己追逐魚兒時的活力十足……

  托在負屭掌心的裸足,慢慢併攏,膚底金鱗均勻密佈,踝際薄鰭逐漸展開。

  「又變回來了……」

  「現在,倒過來想,一雙能跑能跳能賓士的腳,可以天天替換不同漂亮繡鞋的腳,和龍子手挽著手,踩上人界陸路……」

  美好的遠景,在她腦中成形的同時,金鱗閃閃的魚尾,再度恢復成濃纖勻稱的美腿,只是魚鱗嵌貼膚上,並未脫落,僅僅隱去泰半。

  原來,她在幻境中,魚尾變成人足,只因她一心想奔至負屭身旁,不忍見他單獨面對她的幻影……

  她想跑向負屭,環抱住他,陪他抗衡幻境,她的「想」,激發了「脫胎換骨」的後遺症狀。

  「你看吧你看吧你看吧,我給你的『脫胎換骨』多好!讓她變成兩栖類,愛在海裡就在海裡,愛上陸路去喝碗豆腐腦也行——」延維邀功邀得臉不紅氣不喘,直到她遲鈍地發現負屭冰冷眸光直射而來,才稍稍收斂,轉變了口氣:「好嘛好嘛好嘛,我玩得太過火,抱歉啦。」素手隨便招搖兩下,勉勉強強算道歉了事。

  「嚴格說起來,我們算是欠你一份恩情,若不是你,她無法死而復生。」負屭淡淡說道。

  「對呀!本來就是這樣!」這只龍子挺上道的嘛,嘿嘿。

  「你既然以破壞他人戀情為樂,我想,以這個當成謝禮,應該最合你用。我認識一個人,單憑他一隻,便牽扯數十段風花雪月,破壞起來特別有成就感,你有興趣嗎?」

  「有!我有興趣!誰?!是誰是誰?!」提到破壞他人戀情,她就來勁!

  「狻猊。」

  「狻猊?龍子?」延維一臉訝異。這大名,她是聽過哩。

  「你會怕?」負屭揚了揚眉。

  「誰怕誰呀?!他在哪裡?我找定了他!」延維雙手往纖腰一插,氣勢旺盛。

  負屭報出地點,延維爽爽快快地走人。

  「狻猊……小瘋子……」勾陳先是微笑,後而大笑。「六龍子,你這招借刀殺人,頗高。還以為你怎會輕饒我家延維妹妹,原來你壓根沒打算放過她!」不過想想,負屭仍算手下留情,否則真要整治延維,丟給大龍子更收成效,包管延維由小瘋變大瘋。

  「狻猊是……」魚姬困惑地問他。

  「我五哥。」煙管不離口的那只。

  無論是延維整死五龍子,抑是五龍子反過來將惹是生非的延維擰斷頸子,他都樂於見到。一箭雙雕,借刀殺人,報了兄弟間的老鼠冤也罷,或者,替自己及魚姬百年來的分離討回公道,皆不用由他親自動手,多好。

  嫋嫋白煙,吸入某人口鼻間,凡夫俗子誠心彎腰,上香祈求心想事成的煙香,他最是喜愛,那股味兒,濃郁芬芳,充滿無數祝禱及懇求,求著家人平安健康,求著雙親延壽無病,求著兒孫功成名就……

  驀然,一口濃煙,嗆著肺葉,他低咳起來。

  揉揉鼻,一雙鳳眸細眯起來。

  銜咬銀色煙管的牙關及薄薄唇瓣,嘖嘖蠕出低語:

  「凶兆……」

  「小當家!小當家!」雪兒跑得又急又快,不時東撞一個僕役,西碰一個小婢,沒空說抱歉或借過,小手捧住笨重的大大錦盒,一路喳喳嚷嚷奔來,從當鋪跑過鋪後長廊及湖心大橋,已是氣喘吁吁、香汗淋漓,所幸半路上有鋪內監師接手,為她分擔手中重物。

  「喳呼什麼?」當鋪女當家今兒個心情如同高懸天際的金烏,閃閃發亮,好得不能再好,坐在湖畔水榭吹吹一絲涼爽,風兒拂動她滿頭叮咚珠花,金的葉,銀的蝶,彩礦鈿玉,樣樣璀璨,樣樣精巧,卻也樣樣不及她得天獨厚的花容月貌。

  雪兒邊拍撫急遽起伏的胸口,一口氣把話說齊:

  「方才有個男人,送來這錦盒。」

  「人呢?」當鋪女當家挑了顆紅莓入嘴。

  「走掉了……」

  「錦盒好沉。」當鋪監師將錦盒放上玉石桌,並在當鋪當家眼神示意下,打開盒蓋。

  連連驚呼聲,此起彼落地出自於看清盒中之物的圍觀眾人。

  錦盒裡頭,鋪有柔亮紅緞,紅緞中央躺著一顆比成年男人腦袋還大上許多的巨型珠貝,色澤溫潤,帶些濃稠乳白的明亮顏色,光輝奪目。

  「好大的珠貝!」雪兒難以置信地捂住小嘴,她耳上那對小巧真珠耳飾,與其相較,簡直是沙粒比巨象!

  「假貨吧?天底下有沒有這麼大的蚌,能養出這玩意兒。」當鋪當家邊說邊伸手去轉動盒裡珠貝,試圖從上頭發現造假痕跡。

  一旁的當鋪監師看得比她專注認真,以眼觀、以手感,真珠以顏色、厚度、形狀、光澤、瑕疵與否來決定價錢,盒中那顆,乳色均勻,光源在其上反射出絢爛透亮,內蘊迷人,亮如鏡面,厚度更是毋須丈量,形狀為完整圓形,上頭尋不到半點瑕斑,堪稱上上品。

  他揚起微笑,說道:「它是真的,貨真價實,一顆難得一見的稀世珍珠。」

  「是誰把這麼珍貴的東西拿到咱們鋪裡?來典當嗎?」當鋪當家柳眉挑挑。

  雪兒回答:「不,小當家,那男人沒要典當,他說要送給咱們當鋪,只留下一句『謝謝你們照顧她』,連姓名都沒報上……」

  「謝謝你們照顧他?她?誰呀?咱們鋪裡『照顧』過的人不算少耶。」照顧有兩種,一種是善意相待,鋪裡有啥好吃的好喝的全算一份,一種則是只賞拳頭肉包及狠踢雞腿給上鋪找砸的惹事混蛋。

  不管眾人如何想,也想不透這是哪來的陌生人,送上大珠貝,感謝他們對某人的照顧之恩。

  「罷了罷了,人家自己送上門來,咱們沒偷沒搶沒逼,他心甘情願,呐,這顆大珠子,咱們該如何處置呢?」

  「它不適合做成首飾,擺在鋪裡當鎮店之寶倒頗有話題。」當鋪監師提議。

  「只會招來宵小起盜心吧。」當鋪護師平時工作已經夠忙碌了,還得分神來保護這種偷兒看到就心癢癢的寶貝。

  「可以拿它來雕尊佛像或是花卉禽鳥……」匠師手很癢,腦裡勾勒出珠貝用途,躍躍欲試。

  「高價賣掉它吧,鋪裡能進帳不少呢。」俏麗夥計腦子裡已經列出整串會對大珠貝感興趣的大肥羊。

  當鋪當家凝脂纖手一揚,阻止眾口紛紜。

  「把它磨成粉,大家來補一補,這麼大一顆,可以吃很久呢。」

  女人呐,愛美之心勝過一切,反正鋪裡生意蒸蒸日上,庫房飽滿,吃個三四代也花不盡用不完,這顆大珠貝能賣多少,已經不是那麼重要,不如拿它來造福大家,讓大家吃得水水嫩嫩,養顏美容。

  在場無人反對,於是大珠貝被研磨成細粉,分裝進數十盅瓶罐裡還有剩,晚膳兩道「珍珠鮑魚片」、「珍珠凍粉」先祭祭眾人五臟廟,也不過才用掉少少一部分,接下來應能吃上一年半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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