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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


  只是因為彼此深深相愛,便成了延維的眼中釘,連要追問出一個正當理由,都得不到。

  「延維說過,她的志向,是砸掉月老姻緣廳裡所有小泥人,再燒光紅線,讓天下有情人終不成眷屬。」光聽就覺得這瘋傢伙沒救了,唉。所以她惡意破壞負屭和魚姬這對戀人算什麼?小菜一碟罷了。

  若當初負屭是為家人或兄弟朋友尋回魂魄,延維或許真的不會多加為難,歸還魂魄便罷,偏偏被延維知道負屭所尋之魂,是他最心愛的女子所有,這便大大激起延維的作弄和嫌惡之心,很擺明不讓他和魚姬得以善終。

  勾陳搖搖頭,一臉無可奈何。

  「我開導過她好幾百年,沒用,她還是這麼玩。」他也很無力。

  「你和她很熟?」

  「她喊我一聲『勾陳哥哥』,你說呢?」很不巧,延維是他某一任幹妹妹,他家幹妹妹滿天下,族繁不及備載,千奇百怪,樣樣皆有。

  負屭的表情相當冷獰。「她所居何處?」口氣中,充滿怒焰。

  「你想去砍死她。」勾陳不用問句,而是肯定。

  「非常想。」負屭恨不得斬她個成千上百段。

  「對於一個喊我『哥哥』的美人兒,我不樂見她被剁成肉泥。」勾陳對雌性小生物向來寵愛有加,無論圓扁胖瘦,他都憐香惜玉,只除了……某一隻。

  「就算我可以不揮劍相向,我仍是要向她討回我遺失的東西。」她以樂趣為名奪走的珍貴記憶,他要她吐出來還!

  「確實她是玩得過火了些。」勾陳不打算護短,亦覺得延維該要受些教訓,玩弄人心的把戲,將招致哪些下場,她必須好好親身體會,才懂得收斂。

  大義滅親,雖然這個「親」,與血緣關係毫無相干,勾陳仍是忍著心痛——沒有多劇烈的心痛——帶負屭和魚姬前往延維狡兔三窟之一的海城「情侶退散」樓,去教訓壞人戀情的小瘋子。

  繞過「肝腸寸斷」峰,走盡「虛情假意」遊廊,與「貌合神離」亭短暫交會,樓子入口匾額上鏤刻著「緣」字,偏偏一道刀痕從中劈過,硬生生將「緣」字斬斷,字加上刀痕,便成為「緣斷」。

  石門雙側雕刻著對聯一副——

  情,心青,心有情而面青,愚人自招。

  愛,心受,心有愛而受累,蠢人自找。

  「這裡的一景一物全沒有好名兒,不是斷就是絕,再不也取個離呀分的,走進此地,都快覺得自己被洗腦。」勾陳稍稍介紹「情侶退散」樓的構築建造,凡走過,便有不祥之詞從他口中輕吐,石階叫「漸行漸遠」梯,海中小橋叫「獨來獨往」橋,連穿梭樓庭間的洞門,都能有個「破鏡難圓」的怪名稱。

  「妹子,哥哥來探望你了,拿碗『分道揚鑣』來孝敬哥哥吧。」勾陳朗聲喚著,不消片刻,嬌媚娉婷的美人兒,如翩翩舞蝶飛奔而來,猴急地撲進勾陳懷裡。

  「勾陳哥哥,你可來了,你好久好久好久沒到我這兒來,壞透了壞透了,讓我想死你呐——」俏美臉蛋埋進勾陳懷中,撒嬌輕蹭,雙臂將他抱緊緊,一絲空隙也不留。

  「我帶了個客人來拜訪你。」拜訪兩字實在有些名不副實。

  「客人?」延維由勾陳胸前仰首,看見負屭摟抱魚姬的相偎身影,變臉如翻書,俏麗不再,甚至眉唇微微扭曲起來,一臉嫌惡。「戀人?」

  「你不覺得他們很眼熟?」

  「不覺得,他們是誰?」延維口氣沒有很好。

  嘖嘖……敢情是破壞過太多對愛侶,數量多到連她這只罪魁禍首也記不住那些受害者的臉孔?

  「你拆散過的一對有情人,龍子負屭及鮻女,你把她騙上人界陸路,又用言靈鎖縛龍子負屭的記憶,造成他們一隻在陸地,一隻在海底城,百年不得相見。記起來了沒?」勾陳提醒。

  延維很努力回想,想了恁久恁久,才終於遲緩地「呀」出聲:「好像是有這麼一回事……既然一個在陸地,一個在海底城,應該老死不相往來,怎麼他能抱著她,站在我這塊不歡迎情人的淨土?」

  淨土?還真敢說。

  「哥哥之所以現在任由你摟緊而沒推開你,是怕後頭那條龍子會忍不住拔劍相向,砍你洩憤,我擋在你面前,保護你平安無恙,你還說這種激怒人的渾話?」勾陳可是拿自個兒當成盾牌,杵在延維與負屭中間,這等苦心,她不感激便罷,也甭急著找死。

  「他想砍我也不見得能砍著。」她延維不是軟柿子,怕他不成?!

  負屭由左手掌深處延伸的長劍已然出鞘,當延維嗤鄙說完「不見得能砍著」六字,長劍如蛇,刷地隨手腕轉動而飛竄撲面,繞過勾陳的肩,揚起火紅長髮一繒飄舞,卻無損柔細紅發半根,劍氣劃破延維的耳殼,毫不留情地把小巧如扇貝的耳給砍成兩段,血,不住地流下來,溶入海水中,如墨遇水般暈開。

  「好痛好痛——」延維捂耳叫疼,勾陳替她施法修復耳朵,並給負屭一記「請你忍忍,好嗎」的苛責眼光。

  「你現在知道,他想砍你是件多簡單之事?」勾陳問她。

  「你把這種野蠻人帶到我家幹嘛?!」延維眼中還有淚,耳殼被削成兩截的疼痛,沒有隨傷口癒合而馬上忘光光。

  「人家是來向你討回東西,還不快些雙手奉上。」勾陳收回手,白玉耳殼已不見血口。

  「我沒拿他什麼東西,要雙手奉上啥?」

  「我的記憶。」

  「不在我這兒。」延維是龜縮在勾陳懷裡頂嘴的,「我又不是吃記憶的獸,要你的記憶幹嘛?!」

  回嘴的氣勢是不錯,只是躲在別人胸膛裡撂狠話,怎麼看都弱人一截。

  「你不是把他的記憶變成了夢嗎?別胡鬧,還人家吧,今天就算你不還,他與小鮻女仍是會在一起,那段記憶,尋回來是懷念,尋不回來也不會變成阻礙,你懂嗎?你拆散不了他們。」勾陳輕勸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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