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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魚姬不由自主地將眼神挪向方才被勾陳強拉到一旁石桌去喝茶閒聊的負屭,勾陳用的理由是:「你坐在那邊也幫不上忙,她不開口告訴你水鏡裡浮現出什麼,或是沒打算向你吐實,隨便扯個小謊,你也弄不清真假,不如讓她安安靜靜去看,有事再喊你一聲。」

  他為她一個眼神而飛奔回來。

  「怎麼了?」負屭不改擔心口吻。

  「沒有……」

  即便想問他,關於那女人的事,他應該也是不記得了。

  那女人對負屭做了什麼?

  那女人提出何種詭譎要求?

  為什麼讓她等不到負屭歸來,足足百年……

  她心中的疑惑,很快得到解答,當水鏡將她飲下「脫胎換骨」,蜷在他懷裡哭泣挨疼的那一景呈現完畢之後——當時太痛苦,她只專注於如何熬過藥效發作的劇痛,忽略掉負屭的表情,如今才知道,他用著如何心疼的眼神在凝望她,當她尖嚷啜泣時,他額上滑落的冷汗不會比她掉下的淚水少,他緊緊抱住她,不斷在她耳邊低喃安撫言語。如今第二次重新聽聞,竟聽出他的顫抖及害怕,她以為只有她一個人受苦,實際上,她有多疼,他就有多痛……

  那嬌媚女人再度出現于鏡面,笑得好獰,獰,又美,又豔。

  你挺守信的嘛,「脫胎換骨」的效果如何?她得到人類雙腳了嗎?……這樣呀?平安上了陸路,很好很好……

  女人妖嬈地笑了。

  那麼,我可以說出我幫忙你這麼多之後,所該獲取的獎賞羅?

  你先說出你想要我替你做些什麼?負屭沒有立刻答應她,超乎他能力或道德接受外的央求,他不會強逼自己去做。

  我只走想要你做一場夢。女人嗓音轉為輕柔。

  夢?負屭臉上表情變化不大,劍眉只淡淡挑了挑。

  對,做做夢,很容易的,你答應嗎?

  怎樣的夢?負屭又問。

  哎呀呀,先說破就沒有樂趣了。怎麼?堂堂一條龍子,連一丁點小要求也會擔心害怕?怕什麼?怕我讓你做惡夢嗎?女人銀鈴般咯咯直笑。

  我只想弄明白你的用意。

  我食魂,也食夢,對我而言,這種輕飄飄的東西最合我胃口……你到底同不同意呀?我大方幫你這麼多,現在還會害你嗎?我們雖不熟稔,我不也連「脫胎換骨」這種好東西的煉法都爽快地給你了?女人故作嗔怒。

  只是夢的話,可以,我答應你。你想要我做怎樣的夢?

  不可以答應,負屭,不可以……

  契約成立,你給我一個夢。女人的笑容變得更加癲狂,說完「契約成立」那四字同時,幽藍術光激起翻騰駭浪,包圍在她周身,惡意的言靈,一字一字,重重吐出:我要的夢,就是你與那條鮻女,從相遇開始,迄今所有的過往記憶,每一點,每一滴,每一時,每一刻,都變成一場夢境,那種睡醒之後,半分也想不起來的虛夢!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魚姬驚慌失措,忘卻眼前一切只是水鏡呈現的往事,她探手向前,想阻止女人說出那些話,但遲了,遲了百年,手掌觸碰到水凝的鏡面,輕易穿透過去,平坦鏡面被她弄得淩亂,鏡中女人面容扭曲,僅存刺耳笑聲,源源不絕——

  你會忘了她,即便還有一絲絲殘餘印象,也將以為一切只是夢,對,它變成了夢,一切的一切,對你來說都是夢而已,她在人界陸路,回不了海底,而你,在海中,不記得昨夜偶發的淡淡夢境,你允過她哪叢些噁心的山盟海誓、狗屁倒灶的不離不棄,你自己都記不牢,哈哈哈,多有趣呀,是不?

  魚姬疼痛未癒的魚尾,支撐不住她的突然站立及身軀與水鏡交疊錯開的踉蹌,她整個人撲跌倒地,負屭快速伸手護她。

  水鏡亂了又靜,再度聚形為圓形鏡面,鏡中已無任何形影。

  「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要做如此可怕的事……明明無怨無仇,明明毫不相識,為什麼……」魚姬絞緊負屭的袖,喃喃地問。

  她和負屭所遭遇的這些,就為了一個他們不認識的女人?沒有仇恨,沒有嫌隙,沒有芥蒂,何以拆散他們……

  負屭這回沒有再追問她看見何人何事何物,他抱緊蜷在他懷中顫抖的魚姬,策動了窺心術,它可以讓他將魚姬腦中兩日內遭遇過的點點滴滴,完整灌入他的意識,她看到什麼,他便同樣能看到。

  以額輕貼她的鬢側,讀取她方才所見所思,看見得越多,他的雙眉攏得越緊。

  那是他的記憶?

  那是他不該遺忘卻遺忘得透徹的珍貴記憶?

  負屭一臉冰霜,騰空的左手掌心,以法術變化出一尊人形娃兒大小的身影,正是魚姬在水鏡中,以及他從魚姬記憶裡所見到的嬌豔女人縮小模樣。

  他問著幾乎無所不知的狐神勾陳:

  「這女人,是誰?」

  「你們怎麼會惹上這個瘋子?」

  勾陳第一句話,就是充滿無奈的驚歎及搖首。

  「她是延維,嘴上老說自己心腸軟,見不得別人受苦,實際上她的鐵石心腸有這麼大一顆。」勾陳誇張地用雙手比畫出一張大桌子般的尺寸,代表那女人在他眼中,有多麼一言難盡的冷血無情。「她生平最痛恨別人濃情蜜意,越是鶼鰈情深的愛侶,越是礙她的眼,你說水鏡裡最後映照出她是惹出所有事端的罪魁禍首,我不意外,真的。」

  勾陳撫摸著眼下紅痣,狀似沉吟,續言:

  「世上既然有我這類庇佑愛情的神獸,自然也有她那種專司搗毀愛情的傢伙,一開始裝出大善人嘴臉,好似她所做的一切多替人著想,最後才知道,她喂人食下的糖飴,不過是外裹一層蜜的毒藥。你若問我,她為何要做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事,我只能回答你,那是她的興趣,她樂在其中,覺得爽快,覺得好玩,覺得愛侶在她眼中就是討人厭,覺得不拆散你們兩個她不過癮,她就是這樣的瘋子,遇上她,算你們倒楣。」

  真的,很倒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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