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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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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沒聽過?」大龍子一臉驚訝,也沒再賣關子,自袖裡取出一隻小小紫螺,長指按下尾端,清亮悅耳的女嗓緩緩流溢,唱著氐人族的語言,氐人族的情歌,毋須絲竹相襯,歌聲幽絕,傾訴詞兒裡的愛生愛滅。 大龍子不遑多讓的獨特嗓音,娓娓隨著歌聲道來:「那麼,我算是幸運,本來只是想去海牢再瞧她一眼,恰巧聽見她在唱歌,我便唐突地請她允許,讓我將她的歌聲保留下來,畢竟如此美聲……失去了多可惜。」 「大哥只可惜那歌聲。」五龍子笑道。看似情感豐沛的大龍子,說不定才是九龍之中最無情的一隻,尤其是他此時微微笑著,臉上表情單純無辜在反問:除了歌聲外,我還要可惜什麼嗎?真是喪盡天良到令人髮指。 負屭一心一意聆聽紫螺輕送的歌聲,淡淡的熟悉感,偏又想不起來何時何地也曾聽見這般清靈嗓音……誰唱過?他在哪裡聽見誰唱過? 「數百年前曾于父王壽宴上聽過鮻族獻唱,繞粱之音,溺溺悠揚,不絕如縷,爾後傳出鮻族在海中集體失去蹤影,便無法再聞。」大龍子惋惜籲歎。 兒時聽過? 不……沒那麼久遠,印象中,也不在熱鬧壽宴上,沒有衣香鬢影,沒有杯觥交錯,應該是在…… 「此聲只消聽過,教人魂牽夢縈,難以忘懷。」 魂牽夢縈……夢…… 負屭捕捉到重點字眼,利眸瞬間瞠亮。 夢! 對,是夢裡,在一大片湛藍清澄的海底,歌聲,美妙的歌聲,治癒人心的歌聲…… 不甚清晰的夢境太模糊,不真實的美景,源自於想像虛構,所以顯得無比陌生。 那是他不曾到過的地方,嶙峋奇岩,若人間峰巒峭壁,碧瑩水草,彷絕境翁翠松柏,相襯點綴,景致極美,魚群化身雁雀掠過。 相伴的歌聲,淙淙如溪澗,點滴人心。他與誰,並肩坐著,她唱,他聽…… 只是夢,一場虛浮不實的夢,連夢中身旁人兒的五官模樣都拼湊不出來。他在夢裡嗎?或者只是遠遠地,看著看著誰的夢?唯一清楚的是,偶發的夢境,醒來後,如船過水無痕般遺忘殆盡,鮮少留心回想夜裡一夢的種種內容,僅視其為無關緊要的南柯虛幻。 負屭怒瞪著悠悠清唱的紫螺良久,由它之中飄送的歌聲,含幽帶怨,淡淡可聞的哽咽及哀傷,那吟唱歌謠的嗓,曾對他說著—— 請你用著這張與他神似的容顏……跟我說,不要再等了,我和你之間早己過去,自此再無瓜葛…… 可紫螺記憶體下的那首氐人情歌,卻是反諷般輕唱著姑娘思念情郎的甜蜜心境。 不再永生永世不離分,寧願歲歲年年不相見。 你……之前有受過傷嗎?像走跌了跤,撞傷頭腦,或是與誰拚鬥,離奇地……失去記憶? 不要忘懷,濃情蜜意,不要忘懷,共苦同甘,不要忘懷,我在等待…… 他說,他叫負屭。 就當做……你同情一個已經癲狂的女人,降貴紆尊地給她一些憐憫,讓她在等過漫長百年之後,還能說謊欺騙自己,她終於盼回了情人。對你而言,一切都是假的,她卻可以將它視為夢想成真…… 盼來了秋葉,盼來了冬雪,盼來了春花,盼來了你頭也不回地遠去…… 那個人,不會像你五哥那樣笑,不如你五哥話多健談,你五哥身上有淡淡煙香,而他沒有…… 如泡沫,如泡沫,往事化為泡沫,消散朝陽下…… 生起氣的時候,真的一模一樣…… 若真要說有哪兒不同,他不曾……對我發脾氣,他的眼神比你柔和,蕩漾著水波,很明亮,很溫暖,很美很美,像琉璃珠子一樣…… 他為她不斷回蕩的歌聲,心痛如絞,無論是吟唱曲兒的盈盈眷盼,抑是泫然欲泣又故作無所謂的堅強,在他腦海中交擊。她說著「歲歲年年不相見」的決絕,卻唱著「不要忘懷,我在等待」的冀盼…… 怎樣的糾結,怎樣的矛盾,在折磨著她? 若她對那人已無情斷心,怎會唱出如此婉轉深情的歌曲,以及曲子裡蘊藏的深切冀望? 她並沒有忘掉那個男人,沒有真正去怨他恨他…… 但他卻又怨又恨那個該死的男人! 負屭捏拳而立,俊顏猙獰扭曲,不再迂回試探,直接和兄弟翻臉,重重搥破巨大石桌: 「你們之中究竟是哪只混賬曾在某年某月去戲弄過那條鮻?!給我自首坦白說!」 坦白的下場,從負屭臉上輕易可知。 死路一條。 「所以我說你呀——」 搖頭晃腦的靈參,以小小參形鑽過鐵珊瑚,潛入海牢裡,進行這兩日來每天例行公事——與魚姬聊天打發時間。 這個參娃,正是二龍子睚眥尋回的藥材靈參,卻不像她受囚於海牢中,如同禁臠,靜待死期。參娃被安置在二龍子的樓閣中,身旁有魚婢鮭兒隨侍,小心照顧,更被允許自由逛玩龍骸城各處。毋須多問二龍子何以給予一味藥材如此特權,光由參娃倍受呵疼、容光煥發的模樣,便可明瞭內情——雖然參娃反應遲鈍,全然狀況外,還拿二龍子「怪怪的」行為舉止來詢問她的意見,視她為可以辟室密談的姊妹淘一般,無所不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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