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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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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飛,刀起,刀落。 纖纖嬌軀,傾落,墜跌。 當他看清楚自己揮刀砍中的對象時,他撕心裂肺地破喉喊出她的名字,箭步上前,承接住她癱軟的身子。 她怎麼會在這裡? 她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不!不會的……不會的…… 是他的幻覺!是他此時頭昏腦脹的不舒服所引發的幻覺! 所以,從她胸口破開的巨大裂口、不停噴出的血液,是假的! 所以,她難耐疼痛地流下眼淚,臉上所有血色褪去,雙唇顫著,是假的! 假的假的假的假的假的假的假的假的假的假的假的假的…… 可是……為什麼幻覺沒有消失? 為什麼鮮血仍在濕濡著他的手掌和衣裳,甚至大量地染紅地面,稠密而熱燙,將他囚得動彈不得? 為什麼她的淚水,她的痛楚低吟,在眼前,在耳邊,沒有停止? 為什麼幻覺的身邊,會出現他親手為秋水鑄造的鳳舞刀——它應該安安分分躺在秋水手邊,在她想吃水果時拿來削削皮,或是她一時間找不到剪子時充當用具,為她裁布剪線,為何此時的它,刀身沾滿鮮血,斷成兩截,掉落在地? 為什麼幻覺伸手碰觸他時,會有溫度? 假的…… 假的—— 「……小……武哥……」連秋水試圖穩住聲音,但她失敗了,太疼了,胸口好像烈火焚燒,每吐出一個字,都感到心窩處揪痛一回,衣襟的血濡越來越沉重,仿佛壓迫著她,即使她再努力呼吸,每一口都相當困難。「你……沒事吧……有沒有……受傷……」 不要擔心他!不要在這種時候還在擔心他! 他按住她胸口驚人的傷勢,想要阻止珍貴血液再從她體內離開。 「不、不要再說話——」他的嗓音在發抖。 「……我好擔心你……雪、雪姊……在粥裡……藥……虎標哥他們全都……」尾音幾字已經無法發出聲來,只剩氣息及雙唇淺淺的蠕動。 「秋水!不要說話!」他失控地吼她,緊緊抱住她,想用自己的身體擠壓住傷口,妄想堵塞出血速度,可她的體溫好冷,兩人身上的衣裳除了血色之外,幾乎已經看不出原色,他的灰色衣裳,她的白色裙襦,只剩下刺眼的紅,他將她的螓首按進懷裡,不停地在她耳邊喃語:「不要——不要閉上眼睛,秋水,不要閉上眼睛,求你……我馬上替你包紮傷口,你撐著!我馬上——」 他脫下衣裳,用力撕成布條,纏繞她胸口的刀傷,一圈一圈潦草淩亂,而且無論他纏上幾圈,它們也會迅速被染得透紅,抵擋不住血液奔流的速度。他不放棄,纏著,繞著,眼睜睜看著它們再度被濡濕。 「秋水,不要離開我——你答應過我,要和我永遠在一起,你說過,我們到南城之後,你要替我生一窩胖寶寶……你明明說這輩子跟定我……不要騙我……不要拋下我……」 他殺過無數的人,或許一刀斃命,或許苟延殘喘,他知道現在緊緊擁在懷裡的嬌軀正在死去,她流失太多的血液,龍飛刀劃得太深,精緻的鳳舞刀也抵抗不了龍飛刀的蠻力,應聲而斷。 龍飛刀斬斷了鳳舞刀。 而他,錯殺了秋水。 「……我不會……拋下你……絕對不會……」她仍在給予他承諾,聲若蚊蚋,雖不是敷衍、雖是她始終不變的堅持,可他很清楚,她的承諾,正在破滅中。 她不會拋下他,卻不得不。 連秋水已經失去回握住武羅手掌的力量,那般微小的力量…… 「秋水,別走……」他落下眼淚,在她面前從不曾懦弱哭泣的他,即便被她爹打得瀕死,也沒這般脆弱過,他的淚,滴落在她頰上,卻溫暖不了失去血色的容顏。 他一聲聲的呼喚,都在哽咽,都在發顫。 她的最後一口氣,仍是咽下,含著淚光的眸子,濕濡了長睫,卻不再睜開。 「秋水——」 他痛哭,懷裡想留住的溫度已經逐漸流失,無論他抱得多緊,她的身軀卻冰冷得好快,他將她更加揉進胸口,下願放開她。 他的眼淚,在那時已經流盡。 他的心,隨她一併死去。 他抱著她,不吃不喝,木然坐在原地,日升月落,對他沒有意義:晴雨更迭,他視若無睹,太陽再耀眼,照射在他臉上,他依然感覺寒冷刺骨,雨水打在他身上,也不會比她灑濺於身的血更加教他難受。 他恨極了自己,恨極了龍飛刀,恨極了自己握刀的右手,他用他最恨的兩樣東西互相傷害——他拿起龍飛,一刀一刀劃爛自己的右手,任它血肉模糊地癱放在腿側,這只傷害秋水的手,他不要了,廢了最好、爛了最好。 她躺在他胸口,軀幹已然僵硬,只剩長髮仍柔軟地披散在他周身,他左手輕輕拍撫她的背脊,仿佛她只是睡去,隨時都會再醒來。 「你打算,就這樣死去嗎?」 在武羅等死之際,有人緩步而來,佇立在他面前,平緩的嗓,淡淡詢問。 武羅沒有抬頭,他一點也不想去看是誰來了,無論是誰,都不會是秋水。 跫音走近,雪白的鞋,步入武羅始終低垂的視線內。 「你打算,讓她的屍身繼續暴露在外,一寸一寸腐敗壞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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