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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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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口業,扯大謊,譭謗他人清譽,拔舌地獄裡重複著拉舌剪斷的恐怖疼痛。 他從熔岩地獄拉起後,被送到劍山地獄,無數條魂魄,自高空由鬼差踢下,重重墜入插滿利劍的山谷,數以幹計的劍刀穿透四肢百骸而出,刺穿心臟與每寸膚肉,魂魄痛入骨髓的哀號淒厲刺耳,一條一條串在劍山上,動彈不得,直到鬼差以戟叉取下他們。那些血淋淋的魂魄中,包括了他,千瘡百孔,將她的心也一併刺痛得快要破碎。 她跪地磕頭請求魘魅,讓她替武羅治傷,讓她幫武羅將數不盡的傷口補好,本以為魘魅會冷然拒絕,他卻點點頭,摘下面具遞給她,要她安安靜靜地去。 她掩去面容及眼淚,藏下聲音與哽咽,跪坐在昏厥的武羅身畔,拈針穿線,仔細縫補一道道的傷口。他持續逸出含糊不清的呢哺,仍舊只有那兩個字。 她縫著,她補著,忘卻時間,錯失了從母體回到人世的時辰,那一世,那戶人家生出一個不哭不動的活屍嬰娃,爹娘以為是死胎,便草草將她掩埋掉。 第二世投胎,是在三十年後,那時她在武羅身邊,小心翼翼地以泉水替他擦拭因鐵烙而焦爛不堪的十指,仍是無法棄他而去。 「雖然他那一世會娶兩位妻子、兩位小妾,但在所有妻妾中,他還是最愛童伊人。」文判官緩慢帶笑的嗓音,總在最適當的時機插話。 「你說什麼?」武羅霍然回頭,瞪向文判官,不確定自己聽見什麼。 「雖然他那一世會娶兩位妻子、兩位小妾,但在所有妻妾中,他還是最愛童伊人。」文判官不介意重複一遍,反正句子不長,說來一點也不費勁。 「那個男人娶三妻四妾?」武羅的疑問聽來更像是咆哮。 「武羅天尊,您的算術不太好,是兩妻兩妾,」 「那有什麼不一樣?」少掉一妻兩妾,數量仍是雙數以上! 那個男人——那個這一世可以擁有她的男人,除了她之外,身畔還有其他女人相伴? 即便最愛她又怎麼樣?即便疼她、寵她、憐她又怎麼樣?他一樣娶進其他女人來害她傷心難過呀! 天底下沒有任何一個女人喜歡與其他人共享丈夫!沒有任何一個女人必須與其他人瓜分夫婿還能感到快樂! 文判官認真地重申,「但他最愛童伊人呀。」她可是四個女人中最受寵的。 「最愛童伊人,第二愛哪一個妾,第三愛哪一個妻,他的心可以分給這麼多人嗎?既然愛她,就應該『只』愛她,而不是將愛分成好幾份,看誰拿到大的、誰拿到小的!」武羅這次是當真發怒了,他搶過文判官手裡的生死簿翻閱,看到更多關於那個男人的生平、歲壽、個性、財富及兒孫數量,而他的妻妻妾妾僅以姓氏帶過,果真有四個女人。 武羅遷怒文判官,大聲斥道:「你為什麼給她安排這樣的人生?為什麼找這種不專情的男人給她?」 「一切皆非出自我安排,天尊這誤會大了。」文判官連忙撇清,才不願意被扣上莫須有的罪名。「我只是個小小鬼官差,沒有權力主宰哪條魂轉入哪戶人家,沒有資格管哪條魂入世是享福或受罰,誰這一世嫁誰娶誰,又會得多少財、吃多少苦,全是各人自己造來的業報。」 這種所謂的「天道」,武羅早就聽得厭煩,月讀說過無數無數回,他亦知因與果之間存在的關聯,可是一遇見連秋水的事,所有道理他就全拋到腦後了! 「這一世,她不去投胎了!」方才還勸著要她快快轉世的武羅,此刻卻改變心意,絕不允許那樣的男人擁有她,不准用情不專的男人傷透她的心! 他拉起連秋水,長哨聲起,開明獸由關刀恢復成巨獅樣,小白狗雪花瘋了似的開心汪汪汪。他將她拋上巨大的獸背,自己再蹬躍上去,開明獸吼得震天價響,渾身剛硬的獸毛如火炎燃燒一般,粗壯的四足飛騰而起,小白狗雪花用盡吃奶力量朝上跳,勉強咬住連秋水的裙擺,一神一鬼兩獸,穿透地府沉黑夜幕,失去蹤影。 文判官仰頭瞧著,魘魅來到他身邊,也跟著抬頭。 「文判大人,讓他帶走秋水好嗎?」排隊等著要她縫補的魂魄還好多,正事不做,是好事嗎? 「不然你要跟一位神祇打起來嗎?」文判官笑問。 他可不想哦,武羅雖是近期才位列仙班,比起他文判的鬼齡資淺得多,但武羅是武神,武力難以預估,光聽他曾經打贏凶獸檮杌,將檮機囚於天牢,文判就一點也不想拿自己的身體去試試武羅的拳頭有多硬。 「不要。」魘魅也是聰明人。 「那麼武神擄走一條魂魄,我們無力抵抗嘛。」就用這個理由去敷衍上頭的老大好了。 是根本沒有試圖抵抗過吧? 「再說,一個光聽見她得和三個女人分享丈夫就發火的男人,又怎麼會傷害她呢?」所以他們完全不用擔心秋水的安危。 「文判大人說得是。」 第四章 素淨的裙宛如一朵小白花綻開,小白狗雪花伏在裙面上酣酣睡去,連秋水恬靜地坐在星光閃耀的夜溪畔,右手輕輕撫摸雪花一身軟毛,白皙的臉龐淡淡無緒,微微仰望月娘。 她好久不曾見到人界的景物了,雖然一切早已不是她所熟悉的,也不再有她的親人活在此處,卻依舊讓她無限懷念。 武羅站在連秋水身後,距離約莫十步,他沒靠近她,雙眼深深地凝視著她,完全不想移開視線。 將她帶離黃泉,出自於衝動,冷靜下來之後,反而對自己的蠻行手足無措。 他想帶她去哪裡? 他能帶她去哪裡? 人界,已經沒有他與她共同生活過的「家」,小茅屋不在了,粗木搭建的房舍也不在了。 而她,只是溫馴地跟著他,他往哪裡,她便在哪裡,不曾質疑,不曾退縮。 「小武哥,你過得好嗎?」良久,她開口問,率先打破沉默。 「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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