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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對不起……你不要生我的氣……我……她唇色慘白,整個人仍在發抖,便急著向他道歉,害怕他真的動怒。

  「我……我不是在罵你。」他在不同的時空點,說出同樣的話,一臉無措。遇見匪徒那一回如此,擔心她不快去投胎肉體就會壞死的這一回,也是如此。

  吼完她之後,看著她泫然yù泣的模樣,總是於心不忍,加上他確實不是對她生氣,只是心急、慌亂,所以口氣焦躁。他的容顏原本便生得兇神惡煞,笑起來已經夠嚇人,不笑更是怒目橫眉,即便沒生氣,看來也像滿肚子火大的模樣。

  武羅深深吸吐幾回,盡可能語調乎穩地問她:「秋水,你為什麼不投胎去?為什麼獨自在冰冷的地府裡徘徊?」

  「我……我若去投胎,就一定會將過去都忘掉,變成一個完完全全記憶空白的人,忘掉你,忘掉過去。這樣……你還認為我該去嗎?」她反問。

  「當然該去。」武羅回得肯定。

  當然該!

  在地府,不如在人間溫暖舒適,她會再擁有疼愛她的親人,遇到一個深戀她的男人,他不能給她的,興許有人能給。

  她將會變成一個完完全全記憶空白的人,忘掉他,忘掉過去——聽見這樣的假設,他的心揪緊起來,可是他很清楚,這樣對她未嘗不是件好事,沒有前世的牽絆,她才能重生,才能……再去愛別人。

  「抱歉,容我插話一下。」文判官來到兩人身旁,手裡多出一本生死簿及判官筆。「我認同武羅天尊的話,秋水,你該去投胎,你的這一世命不錯,生於富貴人家,又嫁予富貴人家,兒孫成就也極好,事親至孝、噓寒問暖,你會活足七十歲,雖然死前三年就不太能下床走動,最後因夜裡一口痰無法自行吐出而窒息身亡,不算太痛苦的死法。」

  文判官的字字句句,更讓武羅確定自己必須說服連秋水入世為人。

  「聽見沒?那樣的人生,你不要嗎?」生於富貴,卒于富貴,是多少人奢望的來世。

  「呀,忘了補充。童伊人的夫婿可是赫赫有名的富商,不只家財萬貫,容貌更是出眾迷人,重點是,他與童伊人因媒妁之言造就出來的,並非相敬如賓的表面恩愛夫妻,他是真心喜愛童伊人,疼她、寵她、憐她。」文判官像在刺激武羅,極力誇耀這一世真正能擁有她的男人。

  武羅必須用盡最大力量阻止自己扭曲變臉,他的拳,緊了又松,松了又緊,如同他此時的淩亂吐息。

  多好。

  一個有錢有貌又有愛的男人,人生至此,夫複何求?

  連他都沒有資格要她放棄這些。

  「秋水,不要再遲疑了,去投胎吧,去過那樣的好日子。過去我給你的太貧瘠了,不值得你牢牢記著它們不放,你把那些都忘掉,一點都不要記得,去讓那個男人愛你——」或許,經過比較之後,她會嘲笑起過去的癡心和堅持,會埋怨起自己為何為了一個不好的他,放棄極品男人。

  「那個男人真的很愛她呢。」文判官再一次補充,又紮了武羅心口血淋淋一箭。

  她靜靜不說話,耳裡聽著他的勸說,眸裡的淚,醞釀得更多。

  他說的,多容易呀。

  忘掉過去,一點都不要記得,讓另一個男人去愛她……

  他已經如他所言的那般,將過去全都忘掉了嗎?

  忘掉他曾經多愛她,忘掉她一片無悔癡心,忘掉那夜在小茅屋前的誓約之吻,忘掉說過的話,忘掉他在黃泉受盡火焚痛苦、陷入昏迷之際,嘴裡反覆呢喃的名字?

  她本來已準備由魘魅領著前往忘川,準備飲下重生的孟婆湯,是他喊著她的名字,絆住她的腳步。她哭求魘魅帶她再見他一面,魘魅拗不過她,帶她進入燠熱地獄,她親眼看見他半具身軀沉在赤紅熔岩內,皮肉已焦爛,白骨隱約可見,她落下眼淚,為他的疼痛而哭。數回起落,他被粗大的鐵鍊拉起,下半身空蕩蕩的恐怖模樣,令她幾乎快昏過去,可是那些膚肉很快又長出來,等到他身體恢復,鐵鍊又將他放入熔岩中,再一次把他的肉身吞噬殆盡。

  她咬緊手背,才能不嗚咽出聲,淚水早已爬滿她的雙頰。

  秋水……秋水……秋水……

  他嘴裡喊著她,滿滿都是她,仿佛這樣才能抵抗那般的劇痛苦刑。

  世間業,陰間果。

  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多少人在人間作威作福,官大位高,沒人能制裁,可來到地府,每條魂魄的價值都一樣,不會因為你在人間是皇親國戚,鬼差就給予尊敬特權。在陰間,只看你的業與德,鬼差對於善人會相當有禮恭敬,搬椅子請他坐,倒水給他喝,甚至是替他捶捶肩、敲敲腿;但對惡人,鬼差施以懲處的方式,血腥得教人不敢想像。

  不惜五穀,浪費米糧,隨意棄置食物之人,饑餓地獄內比比皆是。

  倒置倫常,五倫不分,便置於倒吊地獄。

  假神跡誆騙世人,詐取金錢,毒蜂地獄裡償其罪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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