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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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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已經聽慣他特殊的嗓音,開始很輕易能分辨他說些什麼,不會再覺得吃力,或是得要他重複好幾遍才能每個字都聽懂。 又是這句。 痊癒痊癒痊癒……她真懷疑他懂不懂這兩個字是啥意思!並不是匕首抽出胸口後,就叫做痊癒了,好嗎?! 「大夫煎的藥湯你不喝,開的藥膏你不擦,只堅持已經痊癒,你是有自我療傷的神力是不是?」她壓根不信他的說詞,當他是怕藥苦、怕麻煩,才會如此推託。 歐陽妅意撕開藥瓶的紅紙封,開蓋,裡頭滿滿淺草色膏藥,味道涼得有些嗆鼻,她皺皺臉蛋,挖出滿滿一坨:「我幫你塗,快點把衣襟解開。」 送飯送菜送茶水這樣的奴僕事都做了,不差多做一件上藥小事,反正嚴盡歡命令她要好好照顧他,她再不甘不願,也會乖乖去做。 「真的不用。」見她逼近,他面露困窘,仿佛靠過來的,是個準備粗暴行兇的山寨土匪,而他是緊揪襟口喊著「不要過來」的良家婦女。 「婆娘什麼呀你?!」 「男女授受不親。」千古以來最好用的藉口。 「你跟謙哥他們一樣當我是男的就好。」她擺手,要他拋掉腐敗的老古板想法。 沒有男人會像她這般嬌豔欲滴、這般精緻俏美,他做不到。 「我自己來。請讓我自己來,好嗎?」古初歲企圖使自己的聲音聽來誠懇。 「你自己來若有用,這罐藥老早就塗完了。」她早已數不出來自己說過多少次「記得塗藥」,他卻當成耳邊風,她現在懶得動口,直接動手。 「我可以在你面前塗,讓你盯著。我自己來。」他很堅持,側身避開她。 「啐,拿去啦。」她把滿手藥膏抹回瓶口,如他所願地將藥罐塞給他,頗為惋惜無緣摸摸他胸前刀傷,她很想看看它傷得位置、傷得程度,傷得為何害大夫搖頭連連,又為何傷得讓古初歲沒花幾天工夫就能優閑下床走動。 古初歲背過身去,沙唰的解衣聲,緩慢的抹藥動作,一切都是轉身進行,她除了看見他背後那頭黑色長髮和削瘦雙肩外,任何美景也瞧不著。 她在等待的過程中,替自己添滿一大碗白飯,順手幫他舀湯。 不是她別具私心,只顧自己肚皮飽,她吃飯他喝湯,而是送來好幾日飯菜,應他央求地陪他用膳,讓她發現他的習慣,她知道他總是先喝湯才進食,從他偏瘦體形看來,食量算大,慢食卻吃下許多,不特別愛吃肉——這倒很稀罕,她認識的男人都是食葷勝於茹素,每回餐桌上來盤白斬雞,大家爭先恐後地搶雞腿吃,常常是最快清空的一道菜。 他喜歡蔬菜湯更勝人參雞湯,他喜歡清蒸更勝紅燒,他喜歡豆腐,喜歡蔥末,喜歡粥,還有,他喜歡胡蘿蔔——那是她最討厭的一種食物,所以他願意將整盤胡蘿蔔塊全挑乾淨,方便她大口大口吃掉和胡蘿蔔混著一塊兒燉煮的嫩肉。這也是她同意和他一起吃飯的主因之一,她不吃的,他吃;他不吃的,卻是她的最愛。 有幾回她在前頭櫃檯忙不過來,便請托小紗幫忙送飯菜來餵養他,事後,聽小紗提及,從她端膳進去、布菜、喚他用膳,到她離開房間,他不發一語,活像個啞巴,不理睬人,問他什麼都不應。 後來她才發現,除了謙哥之外,她是唯二聽過他開口說話的人,也許是因為自覺嗓子粗咧難聽,常受人側目,於是,他變得不愛說話。不過,他面對她時滿健談的呀,一頓飯吃下來,兩人東聊西聊,不曾冷場尷尬,沒有找不到話說的窘況。 「我塗好了。」這句話仿佛一個娃兒乖乖聽娘的話,將一大碗飯吃光光之後的討賞調調。 「快坐下來吃飯。」她賞他熱湯一碗。再多就沒有囉。 「今天當鋪不忙嗎?」之前有幾次她都是送飯來就匆匆離開,或是胡亂扒兩口飯了事便又趕回櫃檯坐鎮,能悠悠哉哉坐下來細嚼慢嚥,代表著忙碌的俏夥計今日無事可做。 「還好啦,小紗她們頂得住。」她又開始挑起胡蘿蔔,把它們撥到邊邊角角。就算討厭它,但他喜歡,她就無權要廚子不用胡蘿蔔料理,可是——幹嘛把它們切這麼細呀?很難挑耶! 「那你今天可以留久一點。」他唇畔浮現喜悅的淡笑。 「留久一點幹嘛?」她辛苦撥清右半邊領地,只剩肉,靠近他座位的左邊餐盤則是一片紅紅蘿蔔海,終於可以愉快吃肉。 「陪我。」 筷子夾肉,銜在她微張的嘴裡,他理所當然的回答,教她吃驚。 陪我。 粗啞的嗓,怎麼這兩字從他口中說出,會那麼讓人酥麻哆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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