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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歐陽妅意以玉篦梳理白綺繡的及腰長髮,她枕在赫連瑤華身上,並不方便為其盤發,不過白綺繡睡得沉,歐陽妅意只能盡力以這樣的姿勢編起漂亮圓髻。

  白綺繡病得這般重嗎?她丈夫在她耳邊同她說話好久,加上歐陽妅意盤發之際,難免會稍稍使勁扯動發根,白綺繡也沒有醒來的跡象。

  「綺繡,等會兒在左邊髻側簪上這支珠玉釵,你瞧,是不是好美?」赫連瑤華柔聲問,持起銀光閃耀的素雅珠釵,在她發畔比畫。

  歐陽妅意不時偷瞄鏡內兩人,雙手也沒停下盤發動作,這種圓髻她熱能生巧,之前在當鋪天天都得梳上一回,沒兩下子,她便在白綺繡頭上織梳起端莊好看的髮髻,正準備將散落鬢邊的幾根髮絲撩到白綺繡耳後,以小夾子固定,在無可避免碰觸到白綺繡耳廓時,被指腹傳來的異常冰冷給嚇了一大跳。

  她以為自己摸到了積雪,怎麼會這麼冰?!根本不是尋常人會有的體溫,倒像是——

  死人。

  「真好看,綺繡。」赫連瑤華為白綺繡簪上珠玉釵及些許她偏愛的飾花,從鏡中深情凝望她,滿意笑著:「你喜歡嗎?」

  歐陽妅意站在兩人身後,假藉收齊髻側髮絲之舉,不著痕跡地探向白綺繡的頸脈,更確定了自己的狐疑。

  脈搏,是靜止的,沒有跳動。

  白綺繡,早已死去。

  赫連瑤華不知道他的妻子是個死人嗎?!

  還是……他知道,卻不接受這個事實,妄想靠著金絲蠱來讓她死而復生?!

  歐陽妅意蹙眉,覺得情況一團混亂。

  「以後,你就每日過來替夫人梳髻。」赫連瑤華在鏡中與歐陽妅意的視線對上。

  「……哦,呀是!」差點應答的太隨興,她立即改口,也沒忘了要福身。

  「沒你的事了,出去。」赫連瑤華下令時的不苟言笑,在他低下首,與白綺繡說話時,又盡數化為烏有,只剩下溫柔:「綺繡,咱們就梳這種髻形去遊湖賞花,你說可好……」

  歐陽妅意耳際仍回蕩著赫連瑤華的輕聲細語,她退出房,才發現屋外大雨滂沱,方才的好天氣,已不復在。

  如同此時發覺一件驚人事實的她,心裡,佈滿灰壓壓的不祥陰霾……

  ***

  隱密的地牢,只有一扇挑高小窗,勉強能聽見外頭持續數日的嘩啦落雨聲,打破暗牢中的死寂靜默。

  古初歲閉上眸,他並未睡下,只是睜開雙眼,所見之景仍是幽暗牢房,雖然房內相當乾淨,床椅櫃桶樣樣不缺,也有幾十本的舊書供他翻閱,對他卻沒有差別,牢房就是牢房,離不開這裡,他難有好心情。

  胸口平緩起伏,前幾日吐納都會帶來疼痛的傷,到今日,已經完全感覺不到不適,果然是他們口中的妖人,連胸膛被硬生生剖開,都還能存活下來……

  嚴重的大傷,讓他心裡的金絲蠱過度勞累,這幾天來,它睡得很沉,他完全感受不到它的蠕動。

  那種開膛破肚的痛,真的……很難熬。

  非常、非常、非常的痛,幾乎快要讓他痛得死去。

  就在他快要昏厥過去的同一時間,他看見尉遲義的臉,出現在上方屋頂。他沒料到尉遲義竟然會找上赫連府來,他不希望被看見死狀,再由尉遲義的口中,將血淋淋的情況轉述到歐陽妅意耳中。

  他怕她……會被嚇壞了。

  他怕她會像那日站在他床邊,哭得無法克制,豆大的淚水,淌落粉嫩雙頰……

  他總是害她哭泣。

  他被赫連瑤華從嚴家當鋪帶走,沒來得及留下隻字片語,她一定誤以為他生氣她說了「好噁心」的批評才會賭氣走人,實則不然……

  她沒有說錯任何話,哪個正常人會在體內豢養一條蠱蟲,與它和平共處?

  他第一時間轉身離開,因為自慚形穢,逃走,因為無地自容。

  與其說是金絲蠱在心頭鑽扭使他的胸口發疼,實際上,她的話,讓他羞愧,讓他覺得自己異于常人,讓他對於自己競希望能與她一生相伴感到癡心妄想。

  金絲蠱對蠱族人而書,是神聖的,在外人眼中,卻是醜陋可怕,教人畏懼……

  他並不想離開她……

  即便,被她所厭惡著,他仍希冀能留在她身邊……

  鐵門上的鋼煉匡鐮匡鐮被解開,沉沉的門推開,悶而重的回音,傳遍密室,古初歲當然不會漏聽,他卻不想張開眼,會踏進隱密牢房,打開大鎖入內之人,只有赫連瑤華。

  暗牢裡,不會有希望,不會有光明,不會有他最期待的身影。

  「賴活下來的生命,打算躺在床上虛耗掉,等待我找齊另一批大夫來為你取心為止,是嗎?」赫連瑤華走向牢內一張太師椅落坐,這張椅,放在這兒,不是方便古初歲坐著讀書,而是為了恭迎他赫連瑤華所設,他可不會委屈自己進到一個連坐都沒得坐的髒地方。

  畢竟古初歲身體裡擁有他最想要的金絲蠱,每隔十來天,他便會紆尊降貴地進到牢裡看看古初歲是活是死。

  「若我能離開,我自然不會躺在床上虛耗生命。」古初歲淡淡回他。人生,能做的事還太多,他雖不被允許去做,卻囚禁不住他的思緒,遠遠飄離這處黑暗。

  殺赫連瑤華再逃出這裡,是他輕而易舉能做到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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