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決明 > 俏夥計 > |
三十四 |
|
好機會,她可以親自去瞧瞧是否有哪處是尉遲義粗心遺漏掉的重要線索。 歐陽妅意箭步如飛,巴不得背上插翅再走快一些,她隱約認為,去了那兒一趟,定能有好收穫。可惜不能胡亂使用輕功,萬一被人撞見,她的身分便有暴露之險。 維持著半滴甜湯不灑的好本領,看來她也挺有當婢女的資質嘛。 來到房門前,她被攔下,守於房門數尺前的護衛以銀針試了湯,確認安全無虞後才開門放她入內。 「壞人才這麼怕死。」她暗呿。跨過門檻,進入寬敞且秀致的房,室內清雅明亮,無法想像一位出了名的貪官,房裡不以金玉珠寶來誇張妝點,這裡完全不聞銅臭味道。 大片竹簾半掩住圓砌窗臺,窗臺外,水榭倒影,枝葉翠茵,奇石婉蜒,小橋遊廊,景致清幽寧靜。 窗旁花架一盆盛開的牡丹魏紫,教人驚豔地伸展傲嬌姿態,長幾上安置著一架古箏,再過去,巨大字畫屏風阻擋一窺後室的視線。 歐陽妅意擱下八寶甜湯,並沒有如婢女叮囑地立刻退出去,她趁機環視四周,想找尋是否有古怪暗門或蛛絲馬跡。 外廳與後室間,一道圓弧狀的楠木雕花洞門,其上龍鳳鏤刻栩栩如生,如泉般的粉綠垂紗以金穗流蘇系著,垂落於雕花洞門左右兩側,宛若青翠嫩綠的蔓,攀爬成長著,為房內染上一抹生息。 綠紗飄飄間,隱約可見寢室,裡頭傳來淡淡薰香味兒,以及男人柔且輕的嗓音。能在此處開口說話的男人,不做第二人想,只有赫連瑤華。 歐陽妅意躡起腳尖,悄悄靠過去,撩開輕薄綠紗一角,偷覷寢室景況。 嵌進牆面的巨大紅木架子床,勾掛一層又一層宛若波浪的柔軟帷幔,右側花窗透進光線,照亮斗室清明乾淨,赫連瑤華坐在床邊,輕聲細語地與臥床的妻子交談,溫柔、有耐性,並且眉眼全是笑意。 「綺繡,抱歉,你得再多等一些時日,我必須再重新尋找醫術了得的大夫,才敢讓他們為你動刀。我沒料到古初歲的血會這般毒,那批大夫全數毒發身亡,看來,除了另尋大夫之外,我得想想如何解除毒血的問題……你也被髒血濺著了吧?別擔心,我已經吩咐婢女替你洗乾淨,我知道你愛乾淨的。」 竟敢說古初歲的血髒?!他哪裡髒了?他可不曾用他的血幹啥壞事,要不是你想傷他,他噴濺出來的血又豈會傷人?! 歐陽妅意挽袖想跳出去揍人,幸好她還有一絲理性,阻止她衝動行事。她是來找人,不是來打人的。 「雖然他的血帶毒,用他的心換你的心,可能損及你身體,所幸那只金絲蠱有足夠本領治癒那些毒,或許會使你感到些許疼痛,請你為我忍忍,好嗎?我當然也捨不得你疼,但只要熬過去了,我就能遵守我們的承諾,一生一世,與你執手相伴,你說,想再去遊湖採蓮,想再彈琴與我和鳴,等你腹中孩子出世,我還得快些命人為他裁衣做鞋——瞧,討他喜心的童玩,我都準備好了呢。」赫連瑤華手握牛皮繃制的朱紅色博浪鼓,搖得咚咚作響,左右兩顆圓潤小木珠規律地落于皮鼓上,敲擊出渾圓好聽的聲音。 歐陽妅意即便只看見赫連瑤華的背部,也不難勾勒出說這番話的男人,擁有多深情款款的面容。 來到赫連府最大收穫,是她認識了一個在外頭從不為人知的「赫連瑤華」。 赫連瑤華昭彰的惡名遠揚,不用任何人替他加油添醋,他的壞已經徹徹底底,無可救藥,外人卻鮮少知道,他是一個極為疼愛妻子的男人。 在三妻四妾被視為理所當然的父權時代,只獨鍾情一個女人,是異類行徑。有哪個男人被允許擁有將女人當成府中一件家具大肆採買回來的權利,卻反其道而行地放棄它?若有,他在同儕間,也會被指著鼻頭嘲笑許久,說他不配當男人吧。 偏偏赫連瑤華便是。 他只有一房正妻,別說是妾,他連侍寢的寵婢也沒收。 乍聞這件事,歐陽妅意對他是有些另眼看待,像他這種身分的官吏,民女愛搶幾個就搶幾個,大宅裡,暖床女人比奴僕還要多上好幾倍,他能不受女色誘惑,只愛自己的妻子白綺繡,算是相當難得。 但、是!得知赫連瑤華囚禁古初歲的真實目的,她對赫連瑤華的少少一絲好感也倒扣光光。 拿古初歲的心換白綺繡的心,治好了白綺繡,那古初歲呢?死活就不管了嗎?!這種只求自己愛人平安無事,不管別人痛苦與否的行徑,她歐陽妅意不屑至極! 人皆自私,如同赫連瑤華只在意白綺繡,她歐陽妅意也只想管古初歲,算來,她與赫連瑤華在情感上頗為相似。 「我知道你向來最害怕軟不溜丟的噁心玩意兒,蟲呀蜘蛛呀這類的,總會嚇得你花容失色,難得見嫻雅的你,像只蛐蛐蹦蹦跳跳,甚至還會直接跳到我身上掛著不肯下來呢。若你發現自己心裡養了條金絲蠱,定會嚇得淚流滿面吧。可是綺繡,我顧不了那麼多,只要能治好你的病,要我殺人放火,我都會毫不遲疑去做……金絲蠱是你醒來的唯一希望,無論它多醜陋可怕,我都不在意,綺繡……」赫連瑤華的吳儂軟語,緩緩消失在臥床人兒的唇間,他俯下身,親吻了她。 「他竟然和我想法一模一樣……」歐陽妅意掩嘴,喃喃低語。 金絲蠱是什麼東西,老實說,她完全沒弄懂,也許它有著恐怖的蟲瘤,也許它全身佈滿黑長毛,也許它就是她最討厭的那副模樣,可是拜它之賜,古初歲活了下來,受了義哥口中那種尋常人絕不可能挨過的重傷,還能繼續呼吸,還能讓她抱持無比希望前來尋他,她對蟲類的恐懼,因而被輕易消弭。 一隻救了古初歲的蟲蠱,她無從害怕起。 「大膽!誰允你擅自闖進來?!」聽見歐陽妅意細碎含糊咕噥的赫連瑤華回首,凜眸怒視躲在紗幔後頭的她。 「呃……」被發現了,該糟,她假意誠惶誠恐跪下,保命要緊。「奴婢送八寶甜湯給主爺與夫人用,怕退涼就不好喝,才貿然靠近主爺與夫人,想提醒您——求主爺饒命……奴婢馬上就出去!」她起身就想快逃。 「慢著。」赫連瑤華制止她離開。 真的糟透了,沒這麼容易脫身嗎?將犯下一點點小過錯的小婢拖出去殺掉的惡主子比比皆是,她不意外赫連瑤華也是其中之一。 她恐怕得準備出手回擊…… 她掄起藏在袖裡的粉拳,進入備戰狀態,只要情況不對,立刻出拳偷襲赫連瑤華—— 「你這髮髻梳得很漂亮,自己動手的嗎?」他問,臉上不見凶意。 咦?髮髻? 「奴婢是自己動手盤梳的。」她被問得一愣一愣,嘴上沒忘掉誠實回答。 「綺繡會很喜歡,你替夫人梳一個一樣的髮髻。」他看向歐陽妅意,眼中浮現的卻是愛妻盤梳起相同的髮髻,定會更嫻美。 「……」歐陽扛意頓了良久,為他提出的怪要求而發怔,良久後才頷首忙應:「是。」 赫連瑤華抱起白綺繡,一併坐於妝台前,盆口大小的銅鏡映出兩人身影,白綺繡雙眼閉合,螓首枕靠在赫連瑤華頸窩,沉沉睡著,雪色肌膚少了些紅潤,模樣清瘦纖細,歐陽妅意是頭一次見到赫連府中那位集三千寵愛于一身的女主人廬山真面目,偽裝婢女五天,她多少有耳聞白綺繡體弱多病,赫連瑤華把她捧在手心,不允她撞了傷了,不可否認,白綺繡美得很靈秀。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