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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當鋪裡,那位神人,衣袖輕揮,便能治天下百病。

  當鋪裡,那位神人之血,只要飲下一口,有病醫病,沒病強身。

  開始有人上當鋪來求神人賜血。

  當鋪外,排起的隊伍,不為典物,而為治病。

  甚至,久病臥榻的國舅爺也派人前往嚴家當鋪,半利誘半威逼地要他們雙手奉上神人之血來。

  這可糟糕了,國舅爺是皇后親爹,身分尊貴不在話下,若救他,後頭好處自然源源不絕;若不救他,嚴家當鋪想在南城存活下去,根本是癡人說夢。

  皇親國戚的心眼最小,動不動就誅人九族,一不開心,殺個幾百人也不眨眼,嚴盡歡衡量利益關係後,親自走客房一趟,說服古初歲捐出鮮血一罐,再趁其新鮮,快馬加鞭送進國舅府,孝敬國舅爺。

  古初歲的血,能解萬毒,卻不能強身健體,如果飲者並未中毒,喝下鮮血,等於喝下另一種更猛烈的劇毒,國舅爺歪打正著,以為是老邁龍鍾而導致的「病」,實際上是經年累月被廚子下以無色無味的微毒,在體內一點一滴積存,直至十年後才發作,飲下古初歲的血,國舅爺頓時舒筋活血,久靡不振的精神重新回來,能跑能跳能喝酒,沒幾日,幾箱金錠賞進嚴家當鋪的同時,一紙書面命令隨之而來,這一回,換成另一個皇親國戚也來討神人之血喝。

  神人治病的訛傳更炙,慕名而來之人,幾乎要踏平嚴家當鋪門檻。

  歐陽妅意不再因為有怪人上門典當怪東西而折斷毛筆,但她折筆的次數卻不減反增,更加頻繁。

  開店不過一個時辰,她筆下登記的全是想求一口神人之血的百姓,隨便數數就有幾百個人。

  幾百個人耶!

  一人喝個一杯,古初歲就被喝幹了好不好!

  她無法諒解嚴盡歡連這種黑心錢都敢賺!

  也無法諒解古初歲為何會答應如此吃力不討好的蠢事!

  更無法諒解自己為何心頭有把火,正劈哩啪啦地狂燒著!

  她抹抹臉,忘記自己方才折筆時濺了滿手滿臉的黑墨,這一抹,粉顏上一片狼藉。她無心去管,望著滿桌白紙密密麻麻的求血人名,她眯眸瞪著,她深深吸氣,胸口起伏,一個人名,一杯血……

  一個人名一杯血!

  該死的一個人名一杯血!

  她氣憤操起名單,火氣騰騰直奔嚴盡歡廂房,平時見到嚴盡歡就像見著貓的軟弱耗子氣勢,今天暫且擱下,她被充塞在胸坎的不滿所淹沒,無暇去管太多小事,躂躂腳步聲挾帶焦急和莫名的憤怒,花顏繃緊緊,紅唇嘟高高,柳眉鎖緊緊,歐陽妅意一掌拍開阻擋她去路的棱格花門,闖進嚴盡歡的私密香閨——

  暖陽透進光線的室內,嚴盡歡正坐于夏侯武威腿上,柔荑搭在他寬闊雙肩,歐陽妅意突兀的撞門聲雖然打擾到他們,卻沒讓他們立刻分開——嚴盡歡人如其名,在盡歡之前,她不會中止享樂。

  親昵曖昧的濡沫,貪歡嬉戲的呵笑,教人臉紅心跳,識趣之人早該自己摸摸鼻子滾出去,偏偏歐陽妅意是個不識趣的傢伙,她佇著不動,等待這個親吻結束。

  夏侯武威轉開臉,制止嚴盡歡繼續下去。「……別。妅意來了。」

  「嘖。」嚴盡歡又狠狠重重地在夏侯武威唇角啾啵一聲,才發出不悅輕啐,美目掃瞪而來,像無形利刃,刺穿歐陽妅意,興致被破壞的怨懣,化為酸下溜丟的哼問:「你有什麼遺言急著想交代?」非得喘吁吁趕來壞人好事?忙投胎嗎?!

  「我們當鋪什麼時候開始做起喪盡天良的生意?!」歐陽妅意俏顏鐵青。

  「我們是正當生意人,不做喪盡天良的生意。」嚴盡歡昧著良心說。他們當鋪一直都有在做喪盡天良之事,壓低收受典當物的價碼,轉手賣出時再狠賺一筆。

  「正當生意人不會逼人賣血斂財!」歐陽妅意憤憤丟出手上名單。

  原來是為這檔事而來。

  「逼?我可沒逼他。」嚴盡歡沒從夏侯武威腿上離開,反而在轉向歐陽妅意的同時,雙臂一攤,仿佛威風凜凜上早朝的女王,夏侯武威瞬間變身為女王臀下大龍椅,她嬌笑吟吟,嗓兒細甜:「我有開價要花錢向他買,是他搖頭說不用。」讓她省下一大筆錢呢,真是感激不盡。

  一開始,救國舅爺,是被脅迫下的劣策,弄個不好,國舅爺一掛,全當鋪幾十顆人頭也得跟著落地,雖然後來救治成功,得到豐厚獎賞,卻為當鋪帶來另一種麻煩,那便是聞風而來的人潮與錢潮,錢擺在眼前不賺,令人心癢難耐,加上一些開罪不得的商場老友動用世伯世叔關係也來討罐神人之血,嚴盡歡只好再找古初歲密談,畢竟,古初歲雖以典當之名進入嚴家,實際上三個月取贖時限未到,她無權要求古初歲做任何事,況且古初歲救活秦關,這筆恩情,她嚴盡歡不還都說不過去,沒好好犒賞恩人不打緊,反過來要恩人割腕賣血,向來沒心沒肝沒肺的嚴盡歡亦覺不妥。

  沒料到古初歲聽完她的來意,僅是牽起淡淡笑容,說道——

  無妨,你有需要的話,儘管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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