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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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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欲期不是給你這樣亂玩!那可是神聖的養兒育女時間。」他娘教訓道。 「是哦是哦,所以當初你和老爹那段烏龍姻緣是外頭編造的就對了啦,不是哪只母貅因為情欲難耐,隨便找只雄人類發洩了事嘛。」哼哼哼,有臉說別人,沒臉說自己,當初「亂玩」的人,可不是他麅梟哦。 「我只跟你爹玩,沒同其他亂七八糟的公貔玩,你不一樣,你什麼人都碰,剛才瑤瑤說,你連疫鬼也不放過?!」 「我不知道她是疫鬼。」麅梟掏掏耳。 「疫鬼全身上下都帶病,聽說他們碰過的花花草草,一瞬間便會枯死。」鈴貅咬著未加琢磨的墨綠翡翠,補充說道。 瑛貅落座,撫平裙擺。「疫鬼對貔貅是造成不了傷害,反倒是他們對貔貅避之唯恐不及,應該沒有哪只疫鬼會蠢到想和貔貅做什麼。」又不是自找死路,面對驅邪的兇狠瑞獸,逃命都嫌慢,還敢和貔貅糾纏? 「那代表是你糾纏人家不放,寶寶,你能不能乖些?你已經忘掉你脖子上抵著一把無形刀?有空去調戲女人,不如去做些善事,造造橋、鋪鋪路、扶扶老人家過街,看能不能替你自己積積德,別讓天界那班傢伙有理由收拾你,行嗎?」他娘親歎氣,雖然嘴上老掛著不在意這小夥子生死,實際上怎可能不擔心呢? 她的四個孩子雖是貔貅,卻混有人類血脈,在天道眼中,簡直是大逆之罪,她懷胎時,天庭便派兵遣將而來,想終結這種紊亂混種,當時還是他們夫妻倆直接闖進神界,被仙翁招呼了一杯茶,坐下來談妥交易,天界暫時同意放過孩子,前提是,孩子必須教養成良善之輩——基本上,單指麅梟一隻,其他三隻母貅,不在其中之列,不過光是麅梟、便足以教他們夫妻傷透腦筋。 這只孩子,情況複雜,一言難盡,他雖擁有貔貅身體,實際上卻是只死去的食人惡獸,趁她懷孕體虛,惡魂強行闖入她體內,霸佔胎兒肉身,只為逃避鬼差追捕,他記得身為惡獸的一切,懷念美味血腥,自豪曾做過的種種惡行,不知悔改。 他這種德行,能變好才真叫天降神跡! 洞的左右兩側大牆,記載他成為貔貅之後,由小到大做過的善行惡行,用以提醒他:盡力寫滿善的那一面,多多益善;寫著惡的那一面,空白無妨。此時此刻,善之牆,寫有「照顧姐姐有耐心」及「保護姐姐們沒被其他惡獸吃掉」兩條功績,那是數十年前的事,寫完迄今,沒機會再補上第三條;惡之牆,一片空白…… 因為一項惡行都沒有嗎?不,是昨天才將滿滿沒位置再書寫的舊牆換掉,而且,還是第十面的舊牆! 按照這樣繼續下去,很快的,麅梟就會沒命,她已經可以想像,他被一大群天兵天將包圍起來「處置」的遠景。 那時麅梟擅闖進她的體內,整得她死去活來,氣歸氣,多年相處下來,感情早就超越一切,更遑論當初她遇到危險,可是這傢伙拯救一肚子孩兒的性命,她怎可能眼睜睜看他步上死路? 偏偏教訓也教訓了,講理也講理了,打屁股也打到他三天三夜沒辦法「坐」下,麅梟仍是麅梟,貔貅皮惡獸骨,很難扭轉回來。 「你念不煩嗎?!我就是這麼壞,啊不然咧?」麅梟活脫脫是個頂嘴劣兒,與娘親對吠,一臉叛逆。「誰知道神界的老傢伙們要求有多高?造橋鋪路說不定是他們眼中只是個屁,連善良的邊都夠不著,我幹嘛浪費時間去做?他們要來就來呀,我麅梟沒在怕的啦!」會怕就不叫惡獸了。 「勿以善小而不為,勿以惡小而為之。」久久沒發言的爹親,金口微啟。 「對呀,你的『惡小』做盡,『善小』掛零。」瑤貅損人不客氣,麅梟瞪她一眼,她吐舌做鬼臉回應。 「或許,小弟的『善小』可以展開第一筆進賬。」瑛貅倒持有不同看法。「不是說過遇見疫鬼?疫鬼也是天界眼中的頭痛人物,人類更是當他們是大麻煩,幾百年中總會有一兩隻疫鬼溜進人類城鎮散播疫病,惹出一片混亂,要是小弟能收拾疫鬼,為民除害,說不定天界會記上小功一件。」 「這主意……聽起來不錯耶。」他娘親沒想到「積善」還有這一招,先前老是一心要把麅梟教成好孩子,既然麅梟惡獸劣根猶在,不如換個方式,以此劣性為根基,用一身蠻力暴戾,去欺負……呀不,是剷除邪惡,一方面讓麅梟得以痛快舞動拳腳,一方面又能合乎神族要求,一舉兩得,好,太好了。她二話不說,專制地下令,指著孽子挺鼻,嬌令道:「寶寶,照你大姐的話去做,教天界瞧瞧你這只貔貅驅疫的好本領,或許,他們還會找上門來,封你當只御前神獸做做!」 麅梟連嗤之以鼻都嫌懶。 誰稀罕啥鬼御前神獸?充其量不過是神族腳邊的一條狗罷了,啐。 他對於神族那些傢伙會順眼的事,沒半件有興致。 不,應該說,天界越希望他去做,他麅梟越是反骨想與其唱反調。 除掉疫鬼? 那只比兔兒無害、比兔兒膽怯、比兔兒荏弱的小傢伙,要拈除她……麅梟打從心底最深處排斥和抗拒,也不明白是否因為這是一件神界點頭稱許的「好事」,才會引發他強烈反彈,抑是有其餘囉哩叭嗦的理由他懶得去想,唯一很肯定的是,他一點都沒有動力去做。 那種小傢伙,是該抱在懷裡享受品嘗,思索該怎麼教壞她,讓她綻放甜美芬芳,盡情投入玩樂嬉戲,與他一塊放縱玩、爽快鬧,而非逮她去領啥破功績。 嘖嘖,真想瞧瞧她能妖嬈到何種程度,真想看看她迷醉嬌喘時是怎生可口模樣,真想聽聽她求饒或是貪心的要他用力點的媚柔聲音…… 他會再去找她,不為啥勞什子收拾除害,只是單純討一個答案。 嘿,跟我交配好不好? 他是只奇怪的貔貅,她想。 她第一次,見到那麼美麗的人。 被光包圍的男人。 她想像中的「神獸」,該是教邪物心驚膽戰的威武兇猛,一見萬惡,張開獠牙大口,亮出鋼鐵硬爪,撕咬撲殺,絕不留情…… 怎麼也想不到,他開口,不為收拾她這禍害,而是—— 「跟我交配,好不好?」 多浪蕩,多……突兀的要求。 他沒有看見,她多醜陋嗎?醜陋到連她自己都不敢與水面中的倒影對視太久。她有一張慘白的臉,膚若雪,不摻半點健康的粉潤,與她所見過的尋常人類不同。沒有誰,像她白得沒有顏色,而她的眸又太黑,強烈對比著臉龐,乍見之下,容易被深潭一般的眼眸給驚嚇到……更遑論她左臉上,還有可怕的紅斑,自額際處開始,順沿頰畔蔓延而下,教她更形自慚,每每須用濃密散發,遮掩它。 他沒有看見嗎? 忍不住,與水面上清晰反射的自己四眼相對,幻想是否在自己忽略掉的某一天,她突然變美了,膚色粉了,紅斑沒了…… 水中的女人,依舊白皙勝雪,依舊膚色慘淡,依舊盤踞淺紅色斑紋,而且,額心正汩汩冒著血絲…… 好傻,她當然沒有改變。若有,又怎會不留神與上山劈柴的樵夫相遇,遭大受驚嚇的樵夫拿木塊砸破了頭,尖叫嚷嚷著她是害人之妖,要她快滾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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