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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尖細峰頂的飛來石上,環緊盤繞著一條烏蛟蛇,黑銀交鏗的鱗片,因日光照耀折射而流泄出沉鐵色澤,宛若粗大鎖鏈,纏縛住麅梟身上,緩緩蠕動收緊,吐著鮮紅蛇信的腦袋,擺放於麅梟肩上。

  一炳長槍,橫貫飛來石,形成刑架,麅梟雙臂分別緊纏槍柄兩端,由烏蛟蛇的長尾密密捆繞,蛇軀將麅梟當成枝幹,卷縛糾纏了一圈又一圈,腰際、雙腿,都不放過,烏蛟蛇長得難以估量,繞住了麅梟,更繞住飛來石,血色琉璃般的蛇眼,廣盯每一處動靜。

  麅梟歪著頭頸,仿似失去意識,泰半重量全由烏蛟蛇承受,腳下容許站立之處,僅只數寸,其下便是萬丈深淵,穀風狂囂,吹亂他垂覆面額的髪,只見金光淩亂,點點飛散,不見其神情痛苦與否,日光刺目亮晃,直射落下,在暗金漸層的發梢,照耀出碎金輝芒。

  寶寶來到淩雲峰時,看見他,心都要擰碎了。

  他與碧貔互鬥,不知是否有帶傷,此時又被縛在石上,那條纏緊他的大蛇,多教人毛骨悚然,它每一次絞動,像要勒死獵物般蘊藏蠻力,它每一次吐信,仿佛接下來便會張開血盤大口,咬下麅梟的頭顱……

  她渴望儘快上前,碰觸他、呼喚他,但瑤貅與他們的爹娘止步於瑛貅、鈴貅身邊,距離麅梟仍有一段距離。

  「爹!」瑛貅及鈴貅同聲喊,兩人眼眶都還帶著水濕,想必是哭過,臉上神情又氣又急。

  鈴貅眉兒緊皺,搶著說:「我沒有看見半隻天人天女,是動手救回小弟的好機會,那條蛇大歸大,要解決它應該很容易,只要扭斷——」

  「那柄長槍,是神武羅的兵器。」孩子的爹,指向貫穿飛來石,成為縛架麅梟邢臺的沉歲長槍,寶寶隨之望去,不解他此話何意,只能無聲詢問身旁的瑤貅。

  「他們敢把小弟擺在無人看管的淩雲峰,自然料測過有人會打劫囚的主意,卻沒派天兵將顧守,理由很簡單,長槍屬於神武羅所有,代表他全權負責,誰想救小弟,就得做好與神武羅對上的心理準備。」瑤貅替她解惑,又覺得寶寶一定不識得武羅為何人,短短補充:「神武羅是天界最強武神,誰惹上他,誰嫌命長。」

  意思便是……大家都無法出手救麅梟了,是嗎?

  寶寶無語凝咽,聽見瑛貅及鈴貅的啜泣聲,她反而顯得安靜沉著,不哭不笑的面容,讀不出哀喜,好半晌的沉默過後,她輕聲央求:

  「可以,帶我,近些嗎?」

  「嗯。」瑤貅自己也正想這麼做,於是,沒問過爹娘可否,逕自攙扶寶寶,飛高飛近點。

  半空中,看熱鬧的妖物不少,越靠近淩雲峰頂,妖物等級越大,小妖小怪只敢在半山腰附近。

  「我好想吃哦……」經過一名少女旁邊,便聽她與纖膀緊勾的男人如此說著。

  「吃貔貅?」男人挑起濃眉。

  「貔貅我吃過啦,像那個綁在石上的男人這麼大只,已經過了貔貅最美味的時期,我想吃的事那條小蛇!加點藥膳,燉到通骨透爛,一定很美味……你瞧瞧!它蠕動的蛇腰,這麼會扭,口感絕對富有彈性……我們去抓它好不好?好不好,小刀……」

  「我以為它出現在那裡的功效,是為了綁住貔貅,而不是讓你望著它流口水,評論哪一段好吃,哪一段彈牙。」擦擦吧,銀絲般的唾,掛在嘴角,快滴下去了。

  那條烏蛟蛇現在應該感到一陣惡寒才是。

  寶寶不由得瞧了這對男女一眼,咬住喉間好像哀求他們動手烹煮那條鐵鍊般巨蛇的希翼,若他們真如他們對話匯總流露出來的厲害……

  可接下來她又聽見男人對滿臉垂涎的女子道:

  「神武羅用長槍警示妖物,不要輕舉妄動,你想惹上神武羅嗎?」

  「你跟他那麼熟,討只小蛇來補補身體,他不會這麼小氣吧?」

  「……」男人一臉無奈。

  大家皆畏懼神,是吧?

  所以即便麅梟近在眼前,也沒有誰敢伸出援手……

  瑤貅停步,示意只能到這裡,不能再靠近。

  「麅梟!」寶寶扯喉喊他,「麅梟——」

  聲音滿穀回蕩,淒然茫茫,被風聲蓋過,渺小叫喊及力量,不足以撼動山谷,連喚醒麅梟也做不到,但她沒有放棄,一聲一聲,一遍一遍,第一次聽不到,她便叫兩次……第十五次聽不到,她便叫第十六次——

  麅梟兩字,充斥在淩雲峰間,原先還有細細碎碎的眾妖交談聲,到後來,盡數鴉雀無聲,所有人都看著耗費全力嘶喊的女人。

  麅梟聽見了,產生挪移的小動作,所謂的挪移,也不過是抬起頭,睜開眼,胸口因沉沉籲息而有的微細起伏,他身上的烏蛟蛇,纏蠕的幅度遠比他更大。

  「麅梟——」她嗓音已經喊啞。

  他張開第一眼就看見寶寶,僅看見她,在半空中,長髮亂舞,帶傷的臉頰白得沒有血色,只有眼眶紅通通。

  他腦內懸掛不忘的念頭,便是——

  「你被綠色貔貅弄出來開的傷要不要緊?!你不好好躺著養傷,到這裡吹什麼風?!」麅梟一時之間,記憶只停留在碧貔利爪下的她,壓根忘掉自己的情況,還想奔到她面前,直到發現手腳動彈不得,才遲鈍地回歸現實。

  對哦,天庭的老傢伙們拍板定案,說他這只不倫不類的假貔貅果然「不負眾望」,展露惡獸嗜血本性,不即刻捉拿,恐衍生事端……於是,他就被駕到飛來石上,捆成這幅德行了。

  「麅梟……」寶寶努力伸長手臂,恨不得將他抱進懷裡,可兩人之間的距離太遠,能遙望,卻不能近身。

  她不顧傾身安危,無視腳下深不見底的恐怖無邊,甚至放開了搭在瑤貅肩上的手,雙臂全教他吸引過去。

  瑤貅幾乎抓不住她。

  論力量,寶寶是贏不過她的,可現在,她抱緊寶寶的細腰,感覺自己反倒變成被拖曳的那廂,另一方面,她不忍對抗寶寶視死如歸亦要飛奔到小弟身邊的堅持。

  若非她阻礙寶寶,恐怕她會不自量力想撲跳到飛來石上,管她是否有能力跨越過大川般的寬距,管她是否摔個粉身碎骨——

  瑤貅牙一咬,乾脆馳到麅梟面前,讓寶寶如願碰觸到麅梟,但也只能摸一下,烏蛟蛇虎視眈眈地掛在那兒,誰知它下一瞬間會做出何種反應?

  寶寶的指尖才擦過麅梟的臉,驀地,烏蛟蛇紅瞳一動,血口一張,疾速咬殺而至!

  瑤貅奮力避開,忙不迭要帶寶寶躲離危險範圍,寶寶卻突然扳開瑤貅鉗在腰際的細臂,整個人撲往飛來石,此舉嚇著的,又豈止是瑤貅?就連雙手受縛的麅梟在烏蛟蛇緊捆下,也是渾身肌理繃硬,想掙脫、想伸手、想穩穩抱住她——偏偏他什麼都做不到!

  寶寶險些滑落的險狀,教麅梟忘卻呼吸,直到她發顫冰冷的小手攀到他身上,勉強在容許站立的一方凸石上穩住身子,他才聽見自己逸出大鬆口氣的籲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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