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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銀髮美人是麅梟的娘,唯一的雄性男人是他爹,麅梟長得跟他娘多一些,致秀俊雅,不若他爹剛凜如石,不過外貌果真無法代表個性,麅梟模樣雖俊,性子卻野,他爹長相狂悍,倒顯內蘊沉穩。

  她從麅梟口中大概聽過關于這對夫妻的故事,雖然只是稍稍幾句帶過,她約略知道,麅梟他爹,曾是人類,何以變成貔貅,麅梟沒說得很清楚,反而他娘親在吃飯時,閒話家常地將她與她丈夫相遇經過當成趣談在說,她聽得無比認真,不時膛目結舌,完全被吸引住,甚至當他娘親提到下地府去見他爹親那段,她跟著哽咽哭泣,慶倖最後故事收尾圓滿,她感到好滿足、好欣羡。

  至於其他三隻年輕的美麗女子,分別是瑛貅、瑤貅和鈴貅,是麅梟的姐姐,也是麅梟滿嘴抱怨由他一手帶大的小嫩貅們。她們真漂亮,撇去無可挑剔的清麗妍容,瑛貅寶礦似的藍發比湛青天空的顏色深,清澈如海;瑤貅擁有的則是一頭珠貝色澤長卷髮,柔軟輕盈,蓬鬆彈跳;鈴貅最特別,櫻花花瓣一般的柔粉青絲,襯托巴掌小臉的精緻無暇。

  不像她,除了白之外,就是黑,單調死寂的顏色。

  「你皮膚好白好嫩哦,都不曬陽光嗎?」

  「我也想要一頭黑髮,雖然用法術能變出來,但沒有你這麼柔軟耶。」 瑤貅本來以為疫鬼都很臭,一股疫病的臭味,可這只小疫鬼仔細聞起來還挺乾淨,不刺鼻,嗅久倒也習慣了。

  「你看起來好像人偶哦,咦?臉上這花紋怎麼塗的?教我教我,配我的發色剛剛好耶。」 鈴貅最關注她額側落櫻繽紛般的紅斑,好想仿效。

  三隻母貅包圍她,一會兒摸摸她的臉,一會兒碰碰她的發,一會兒又捏捏她的手,真將她當成一尊泥娃娃在把玩。

  「你實在穿得太死氣沉沉了,黑髮黑裳黑不溜丟的,看起來真不活潑哦」就是那身黑,把她弄得更陰沉和卑小。

  「長髮都曳地了,不嫌麻煩嗎?而且很重吧?你這麼小一隻,一半的重量應該全都拜這頭長髮之賜吧。」

  「膚色白到沒有血色,好似病重之人,紅潤一些才更好看。」

  她沒有掙扎,應該說,也無法掙扎,任由三隻母貅一人勤彈手指,為她變換衣裳顏色款式;一人招來星光,將她那頭確實很重的黑髮削得輕薄,再編辮挽髻;一人在她臉上又揮又拍,不知忙些什麼。

  她只能輕歎,畢竟她們沒有惡意,是她不懂如何與她們打成一片,她們的問題又雜又多,她根本來不及回答,下一個提問又馬上拋過來,於是她乾脆安安靜靜的任憑她們擺佈……

  這就是麅梟的家人,美麗的神獸,與他一樣出色、一樣燦亮、一樣讓人難以拒絕。

  麅梟……

  算算她到這裡也好些時辰了,仍不見他歸來,他流連在哪兒呢?

  她真想見他,雖然分開了……

  「娘!娘!快叫小弟回來看!」瑛貅朝娘親猛揮手,後者銀色眸中閃過一絲笑意,推推正專注看書的夫君。

  他抬頭,瞧見三隻寶貝女兒的傑作,不由得也笑歎,食指抵在耳骨上,輕敲兩記,接通心音,低沉喃道:「寶寶,回來一趟。」

  我在忙耶!遠方傳回來的聲音很不耐煩,像是正努力做啥開疆拓土的大事。

  「不管你有什麼大事要忙,立刻、馬上、現在,回來!」麅梟他爹加重口氣。

  厚!

  「方大同,你不要給我羅裡囉嗦!叫你回來你就回來!不回來我保證你會捶爆胸頓斷腿,後悔莫及!」咆哮他娘只有事態嚴重或是極度暴怒時,才會連名帶姓叫出臭兒子的人類名字,此時她湊到夫君耳邊,如此吠著。

  好啦好啦!不甘不願應完,心音關掉。

  怎樣?會捶爆胸頓斷腿的重要大事?該不會是蠱雕又大舉闖入貔貅洞鬧事了吧?不可能呀,有他爹在,一百隻蠱雕也像小蚊,啪啪啪幾下就打扁他們,要是他爹都罩不住,他回去不過是多死一隻貔貅罷了。

  能不回去嗎?他娘親連名帶姓叫他了——他的幾個名字,隨著使用時機不同,代表事態輕重緩急,若他娘親說「寶寶,回來」,是有事商量,需要他舉手表達意見,三至五天回去,還在他娘親容忍範圍;「麅梟,回來」,這就攸關他前世惡獸的生死大事,最好一日內趕回家;萬一他娘親吼出「方大同,回來!」他最好放下手邊所有事情,疾馳回去,否則不到半個時辰,他爹會親自來逮他!

  「要走了?再喝一碗嘛。」修長手指捧著白瓷薄碗,碗口輕抵麅梟唇間,微笑哄誘,帶痣豔眸因笑靨而眯細。

  「我喝到快吐了,應該有效吧?沒效的話,我會再去吵你,你最好先把下一個處理方法想好。」

  薄碗裡,盛裝的並非酒汁,而是無色無味的液體。

  「孟婆湯都讓你灌掉好幾壇,再沒效,我看乾脆抽掉害你苦惱的那段記憶好了。」

  「還有這招?!你幹嘛不早說?!」害他捧著湯壇猛灌!

  「哦,我剛剛才想到嘛。」豔眸笑得根本不是這麼一回事。

  「切。」麅梟壓根不信這只老狐神,若說狐狸狡猾,成仙的狐神就是狡猾中的最狡猾!

  沒空與老狐神拌嘴,他得趕回家去,看看幾年沒叫過他「方大同」的娘親,究竟急召他,所為何事。

  麅梟馳遠,舀起的孟婆湯不喝多可惜,反正恰巧也渴了,遂抵回自個兒薄美紅唇,優雅輕啜,一滴都不浪費。

  「別把我家茶水當酒喝。」一柄紙扇,按住碗的另一端。

  「這種東西真是淡如清水,一點效果也沒有。」冰涼水液滋潤完的喉頭,滾出嗤笑,狐神勾陳紅發微亂,滑落鬢側,垂曳胸前,他懶得動手去撩開它們,隨它們順著黃泉陰風,或拂或歇,子啊他肩上背上,如火延燒。

  「有效無效你這位喝過無數碗的狐神大人早就知道,何必再帶人來浪費我家茶水。」白衣文判收回紙扇。孟婆湯,忘川水,飲者忘卻前世事,換言之,亡者才有效,像他們這類活生生的神獸,不在功效之內,想靠孟婆湯來遺忘某些回憶,根本是自欺欺人。

  「那只小傢伙跑來找我,吼著他快要瘋掉了,逼我教她怎麼把心挖掉才不痛,我要是真的教他,下一個跑來挖我腦袋的人,不是小銀,便是她家那口子。」勾陳沒飲酒,卻像醉酒般笑個不停。

  「又是為情所困?」

  「不就是那麼一回事嗎。」呵呵。

  「真是個愚昧的孩子,竟然找一隻被情捆縛多年的傢伙,來替他解答疑惑。」這跟請鬼拿藥單沒啥兩樣。

  「你這是在說誰?」他斜眼瞟文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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