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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麅,麅梟?」她看出他的不對勁,糾結的憂鬱更深。

  「滾遠一點!」他吼。不要靠過來,他不想再中另一種疫毒!

  「快去找,你爹娘,快去,拜託你,麅梟……」不要在這裡浪費寶貴的時間,先自救要緊呐……

  「不用你管!」他不領情,揮開半空中她伸來的小小柔荑。「分開了,就別假惺惺你有多關心我!」他用她刺傷他的話,回馬槍還給她。

  她動作一僵,宛若千斤重的手掌緩緩垂回腿側。

  分開了,連關心都不可以……

  她沮喪垂首之際,聽見麅梟冷冷又道:

  「你若是與其他疫鬼一起惹上是非,我一定不會對你手下留情,咬你去天庭領功這種事我也做得出來,畢竟,我們分——開——了——嘛。」尾音拖得又長又慢,又酸。

  他的目光,在她與雄疫鬼身上流轉一圈,充滿憤火地猛然撇開,多看一眼都幾乎叫他失控。

  他來去如風,匆匆至,匆匆走。

  第一個說要分開的人是他沒錯,可他的心思不過是「暫時」,也覺得小疫鬼會癡心等他,即使他親口說過要她別等他之類云云的,他亦相信,不知變通的她,只消他在勾勾手指,奉送幾句甜孜孜的話語,害怕哄不了她嗎?

  他太有自信,認定轉身回頭,她仍會乖乖站在原地,不用費心追逐,一伸手,便能重新拉她入懷,而她,蓄滿愛意和信任的眼神,不會改變。

  第二個不斷重複說著分開的,是她。淋漓盡致的發揮了「分開了」這幾個字的遠大含義,甚至無限擴展到不用打招呼問好,不用頷首致意,不用關心,不用交集,連名字都可以不要。

  真的,分開了。

  這個頓悟,一點都不爽快!要接受此一現實,比生吞火炭更燙喉,更難受。

  該死的疫鬼,該死的疫毒,該死的分開。

  麅梟從上一世的惡獸,再到這一世的貔貅,漫長生涯裡,不知帥氣的轉身離開多少回,「分開」之于他,如同吃飯喝水,皆不費吹灰之力,拋下了誰,笑別了誰,撇開了誰,從不帶走半絲惆悵與不舍。

  他頭一次嘗到「分開」的滋味。

  一種五味雜陳的滋味。

  一種「她選擇了另一隻同類」的極酸滋味。

  一種「她不再屬於他」的苦澀滋味。

  一種「她不要他了」的……可怕滋味。

  她不應該這樣做。

  理智在勸退她。

  這是背道而馳的行為,他會不開心。

  這是心口不一的作法,他會不齒她。

  可是,她放心不下,他說他中了疫毒……她害他中了疫毒呀!她怎麼可能當做不知道這回事,而繼續去過她平淡如水、無波無瀾的生活?

  她只想確定他是否平安,遠遠地,偷瞧一眼也行,若他真的身中疫毒,她必須替他找到解毒的方法……

  與疫鬼頭子話別時,她的心思已經全被麅梟占滿,無論疫鬼頭子是如何試圖說服她,盼她加入他的偉大計劃之中,她亦無心去答應。自始至終,她沒有疫鬼頭子的勃勃野心,遠古時疫鬼祖先所受的委屈已矣,現在報不報仇、討不討公道,又有何意義?或許對其他疫鬼有,但請原諒她胸無大志,她不曾有過遠大抱負,雖然渴望疫鬼頭子編織出來的家園美夢,想終結孤單,想與同伴比鄰而居,可那些都不及她煩惱麅梟解毒與否?平安與否?

  她好擔心他……

  「跟你多說什麼也是白搭吧?」疫鬼頭子低歎,本打算多一隻疫鬼多一份力量,然而她的心緒顯而易見,她完全容納不下其餘事兒,只剩麅梟的安危教她掛心。他放棄再勸說她,那只是徒費口舌。「你準備怎麼辦呢?去找他?」

  「我要,親眼,看見他,平安,無事。」見他一面,她才能安心。

  「我看他走掉時,整個人氣到快燒起來,你去看她,恐怕不會得到他的歡迎和好臉色,說不定會被刁難,可能被傷害,甚至被不留情面的轟出來。」他稍稍分析她可能遭遇的種種情況。

  「……我不怕。我要,確定他,身上毒,已解,否則,我無法,寬心。」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也罷,反正你不聽勸,可你知道貔貅住哪嗎?你與他……嗯,在一起時,他告訴過你?」

  不,她不知道麅梟住哪裡,要見他一面,還有好長一段路要尋找。她只聽過,貔貅慣住山巔雲深處,雖然未及天庭,對小妖小怪來說,卻已是天之遙,加上貔貅喜好幽靜,討厭地盤遭人胡亂誤闖,於是他們會改變山勢、製造幻境,叫人摸不透路徑……但那阻止不了她見他的決心。

  「只為一面,只為一眼,你真是只傻疫鬼。」疫鬼頭子無言了,反正為愛而蠢的物種也不是僅有她。「見著了他,無論他是活是死,你被他趕下山後,若仍考慮我的建議,你知道往哪裡來能找到我。」

  他告訴過她,接下來,他會重新聚結同伴,在彌漫瘴氣的湖泊樹林,那兒可以掩蓋疫鬼的氣息味道,不被輕易發覺。

  於是,兩人分道而馳,傷癒的他去招聚其餘散逃的疫鬼們,她則展開尋覓麅梟之行。

  第五十天,她仍在深山峻嶺間,盲目找尋。

  她攀上山巒,翻越激泉,不知目的地在哪兒,沒有線索,只憑一股毅力支撐意念。為此,連晝伏夜出的疫鬼所不喜愛活動的正午時段,都能見她纖巧身形穿梭在林蔭亂石中。

  陽光炙熱,她摘來大片芋葉勉強遮掩;清晨的似霧薄雨,帶著冰冷寒溫,迷蒙眼前視線,腳下沒有路徑方便行走,只有凸石碎礫,紮刺光裸腳掌,她努力往上,這座山頂她已非第一次登上來,可是棱狀山尖上,只有石、草及雪白積雪,杳無人煙,更沒有半隻貔貅蹤影,陡峭的山勢,找不到可以為巢的洞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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