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決明 > 麅梟 >
十四


  她滑到跌跤,掌心及膝蓋被碎細小石割出幾道血口,麻麻熱熱,引她低首……

  凍僵的掌,沒有血流如注,只有幾道破皮透血的直線小傷,在原本該握有一顆小巧可愛的金色星粉之處。

  它為什麼不見了?

  是她粗心把它遺失在哪裡嗎?

  她不知道,原來,光,是握不緊,抓不牢,私藏不起的東西。

  無論是手心裡,抑或是她身旁的……

  ***

  睡。

  痛快埋頭大睡。

  睡到連吃飯翻面都可以省略下來。

  麅梟累慘了,過度縱欲後的疲憊身體,與一塊使用過度的破布沒啥兩樣。

  「他維持同一個姿勢已經三天有了吧?」鈴貅早上醒來吃珠寶時,就見小弟這副大喇喇赤身裸體,只靠薄薄一條被子蓋住下身的癱死模樣。吃飽,她也爬回自個兒床上睡滿大半天,醒來,他仍是如出一轍的睡姿,待她啃完宵夜,睡前匆匆一瞥,乖乖隆地咚,沒變,連髮絲垂散的角度和根數都沒增沒減。

  「足見他離家的這些日子,玩得多肆無忌憚,等他睡醒,娘說要好好教訓他哩。」瑞貅一臉惺忪,她也很想睡,討人厭的情恣時節終於結束,不用再與身體裡火熱難熬的本能對抗,又能恢復好吃好睡的好日子,偏偏就是有人破壞好不容易重獲的清幽舒適。「這小子,也不先把身體刷乾淨再回來,整個窩裡都飄散著疫鬼的臭味。」

  貔貅鼻子敏銳,旁人問不出來的味兒,只消一些些,對貔貅就變成極濃極重。

  忍不住,一腳踩向麅梟胸口,腳踝左邊右邊使勁轉了轉。

  「寶寶,別胡鬧,再讓我多睡一會……」睡到不知今夕是何夕、不知身處天上人間的麅梟,終於翻了個面,不過眼睛連睜開也不曾,以為是小疫鬼頑皮在鬧他。

  「寶啥寶?寶寶不就是你嗎?!」

  瑤貅一啐,麅梟被她第二腳力道驚擾,瞠眸醒來,首先映入眼簾,不是狹窄曲洞的灰岩暗壁,而是閃耀七彩炫光的水玉晶叢,它像一朵巨大蓮花,盛綻於高聳洞頂,不用燭火或夜明珠來照亮偌大房洞,光靠水玉晶叢加上一屋子公貔母貅身上散發的光輝投射,房洞裡永如白晝,明亮無比。

  他和那塊蓮狀晶叢很熟,因為曾遭娘親一路追打,逃到上頭去躲藏過。

  這裡是貔貅窩,而非那個得逼他彎腰通行的小小曲洞。

  呀,是了,他離開那兒,回來自家地盤。

  麅梟抹臉,試圖清醒些,八成是沒睡飽就被吵醒,害他額側有些疼痛傳來。

  「幹嘛吵我?!」他呲牙咧嘴,沒有好臉色,不懂胸臆內有把火是怎麼來了。

  瑤貅居高臨下睨他,狠踩他胸口的嫩足沒有離開過,仍是穩穩擺在上頭,狀似人間高傲女帝王。

  「一臉屎臭,打從你一回來我們全家就知道,你被人甩掉了吧?才會像只戰敗的夾尾狗,狼狽逃回家來。」這副心不甘情不願的鬱悶慘樣,不似以往春風得意,洋洋灑灑炫耀自己的風流韻事。

  「我被人甩掉?!」麅梟面目猙獰,彈坐而起,仿佛瑤貅說出最最惡毒的羞辱字眼,踐踏到他惡獸高傲尊嚴,激發他的不滿。「誰有膽甩掉我麅梟?!只有大爺我狼心狗肺地說『哼哼哼玩膩了,我閃人先』這種話,還沒有誰敢反過來跟我嗆聲!」

  「那你慣有的得意表情呢?跑到哪裡去了?」她認識的小弟可是喜形於色,要他適時掩藏一下,等同要他的命。倘若如他所說,他又拋棄了某人,至少,他一定笑出來,哪像現在,五官全是垮的!

  他馬上氣虛。「我……只是很困!沒睡飽的貔貅,哪一只有好臉色啦?!」他替自己辯駁。

  「小弟,要睡等吃完再睡。」瑛貅阻止麅梟重新埋回床上。「爹娘快回來了,娘有話問你。」

  「再問還不是那幾句老調。」用「問」這個字眼是大誤吧,明明就是「罵」或者是「數落」——才說完,後腦挨了他娘親的貔貅爪一記。

  「竟敢關掉你娘親的千里傳音?!還在外頭鬼混這麼多天!」他娘親第二掌眼看就要揮過來。

  「我已經是大男人,吃飯喝水得向爹娘一一稟報嗎?!」麅梟本能地架出防衛動作——護住腦袋,在床上翻滾兩圈,逃離娘親的爪子範圍,才汪汪直吠。

  「反正我又不可能遇上麻煩或危險,你擔心個啥鬼?!我想回來就會回來,不想回來,你再怎麼催我也不回來!」每次他出去沒多久,他娘的聲音就開始在他腦子裡追著跑,要他交代此刻在哪裡、遇見什麼人、沒事早點回家……煩不煩呀!真當他麅梟是弱小生物,走著怕摔了,跑著怕跌了?!

  他一出生,就是惡獸一隻,雖然身體是嬰娃,神志和記憶全都是成熟大人,少把他看扁扁!

  「你娘是關心你,全部四個孩子中,就數你最令人放心不下。」他爹親開口。自個兒妻子嘴拙,分明對麅梟很是關愛,怕他哪日當真被天庭追殺,才會時時追查這小子行蹤,若他遇上天兵天將尋麻煩,她好趕快拉著丈夫,一塊兒去救孩子。偏偏母子倆每回都以拌嘴收場,好好的關心淪為爭吵。「你這幾天不回來,她時時掛念你、擔憂你,見到你平安到家,她才鬆口氣而你用那種口氣跟你娘親說話?」

  他娘親不習慣心意被赤裸裸點明,臉兒酡紅,挽著丈夫要他別說太多。

  「我沒有那麼不濟事,幹嘛要掛念我?我能有什麼事?就算是遇上天人,他們也不能不講道理就朝我殺過來吧?我現在多窩囊,肉不能吃,血不能喝,看見肥美多汁的兔子從我面前跳過去,不能手一撈,捉來塞塞牙縫,我麅梟活了幾百年,變成貔貅這段日子最窩囊、最乖巧、最沒幹啥壞事,他們拿哪一項罪名來收拾我?你們夫妻兩個,不如把時間用在玩樂快活上,儘管去相親相愛,閒雜小事不用想太多,自尋苦惱。」麅梟一番話聽來難脫叛逆,然而細細去咀嚼,長串廢話只用短短幾字就能概括其意——不用擔心我。

  母子全是一個樣——嘴壞心不壞。

  「我們不願過度苛求你,也明白你以往的善惡觀念不同於我們,不過你確實有所進步。」他爹親平心而論。畢竟麅梟可是曾以凶獸渾沌、檮杌為目標,將兩隻大妖物當成崇拜偶像的惡獸——別人拜神,他拜凶獸,凶獸的每一項事蹟,對他而言都是津津樂道又滿心欽佩的傳奇。相形之下,現在的安分對他而言,確實已經算是奇跡之中的大奇跡。「不過對天庭,你的進步能否獲取他們的認可,還不得而知,至少他們未曾出現在你面前,興許事情一步步朝向好的那方面走。」

  「對了,寶寶,收拾疫鬼的事情你辦的怎樣?能不能在你的『善之牆』記上一筆?」她確實希望雙管齊下,一方面誘導麅梟繼續乖巧下去,另一方面多做些「功績」,請天庭刮目相看。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