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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盛,你是怕我染指你家小閨女嗎?」大男孩苦笑,他再怎麼饑不擇食,也絕不會對一個說起話來奶味十足的娃兒起歹念,這未免太貶低他的人格。

  「不怕。」粉娃她爹抱起小粉娃,「我只怕咱們野娃對你動了情。」

  「一個孩子能懂什麼情?」梅盛想偏了吧?他和小粉娃單單純純的,若真有情,不過是兄妹之情罷了。

  「就是不懂才更教我怕,什麼都不懂就已經將您視為一切,要是真懂了還得了?我梅盛不奢望靠著女兒來養我後半輩子,更不要旁人說我家野娃近水樓臺先得月,攀上了自家主子。」這話,說得夠明瞭吧。粉娃她爹朝大男孩一揖身,恭敬道:「謝謝三當家這回饒過我家野娃,下回我會好生看管著,沒事的話,梅盛去做事了。」

  「小遲哥……」粉娃扁著嘴,被爹親給扛出了宗祠,只能不甘願地喚了聲,隨即在爹親的厲眸下噤聲。

  看著兩人走遠,大男孩輕歎。

  「主子是主子,得放在心頭供著……嗎?」

  梅舒遲知道,梅姍姍對主子很是尊敬,有時他甚至認為眼前的梅姍姍和十多年前那個總是甜甜軟軟叫著他「小遲哥」的小娃娃不是同一個人。

  落差太大了。

  一個是可以拉著他的手,爬樹挖石鬥蛐蚰,一個卻是連多同他說一句話都像是犯了滔天大罪一樣的惶然。

  「主子」這兩字橫亙在他們之間,像是高聳人天的牆,隔絕了一切,牆的那一端,是他們共同攜手賞菊的過往。

  腦海中憶起那段回憶,總忍不住回味再三,因為現在……只能回味。

  梅舒遲歎息,聲音雖淺,但一旁徹夜相陪的梅姍姍已經偏頭瞅他。

  屋埋沒了其他奴僕,梅舒遲早先拆了頭上紫金冠,大掌輕揉發酸的頸項,披敞的長髮像是墨黑的絹緞,散在肩胛及背脊,模樣看來很是疲倦。

  「三當家,若累了,就早歇吧。」思索許久,她選擇了用下屬關心主子的口吻緩道,她不清楚梅舒遲為何低歎,直覺認為他是深更倦累。

  他擱下毛筆,柔榔眸由書冊上移到她的芙顏,他的目光太過專注,逼迫梅姍姍不得不窩囊地避開他的注視。

  「不累,再看完一章回。」他不再相逼,垂下眼睫,繼續翻閱起那本引不了興致的雜冊。

  「很晚了。」

  梅舒遲微訝地再度抬眼,他以為她只會應「是」,沒料到她奉送了另一句話,不過他也沒因此而太欣喜,畢竟她那句話極可能是埋怨。

  「你可以回房去休憩了,我不需要人伺候著。」

  「沒有哪一個護師膽敢在主子沒休憩之前先睡的。」她義正辭嚴,身為護師有護師的尊嚴。

  梅舒遲一笑。「可你每天晌午過後不都做了?」想起她午睡時的毫無心防,每每讓他憶起以前那個啃飽了雞腿就往他身上抹油拭嘴的小睡娃。

  梅姍姍身子一僵,臉上又紅又白,很是難堪,直接誤解了梅舒遲的話。

  「抱歉,我不是在挖苦你,只是……罷了,忘了我那句無心之言吧。」梅舒遲自知失言。

  「這是主子的命令嗎?」若是,她會忘;若不是,她會把這句話掛在心上,然後接下來絕對不會放縱自己再偷懶貪睡,遭人數落。

  「不是,是朋友的請求。」

  「姍姍不敢當您是朋友,只當您是主子。」

  又是以恭敬表拒絕,在這點梅姍姍和她爹真是同一個模子刻些來的,同樣替梅莊賣命,又同樣頑固地有所堅持。

  「若主子命令你將我視為朋友?」他試探一問。

  「那麼,姍姍遵命。」她毫不加思考。

  梅舒遲這回才真是無能為力,有時他真想知道梅盛到底是如何灌輸她這些觀念,能讓她將主子視為神祗,半點也不敢違拗。

  或許想扭轉梅姍姍的想法,就得先從固執的梅盛下手,否則什麼都是空談。他也知道,他可以用主子的威嚴來壓這對父女,讓他們別這副將主子與下屬視為兩類不同人種的模樣,但他不想用強迫的方法,這樣根本沒有意義……只會讓這對父女覺得主子的話宛如聖旨。

  他黯著臉,越覺得拿這對父女沒轍,更想挖開這對父女寶貝檔的腦子瞧瞧裡頭裝了什麼東西——十成只有「主子,是用來擱在心頭供著」這句話。

  無奈。

  那是什麼表情?她又沒說錯話!梅姍姍在聽到梅舒遲又逸出輕歎時蹙緊眉峰。他該高興有個這麼聽話的護師才是,而不是用這種被人欺陵的神情,好似她做了什麼欺負人的事一樣。

  深秋的夜風透過微敞的窗櫺拂進秋意,桌上的書冊被翻吹得啪啪作響,燭光搖曳,書房裡的兩道身影也因而變成躍動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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