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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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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賺取來的『結果』只讓自家人享受。」他打破她編織的美麗幻想。 步孅孅才想再開口,另一批梅家管事又湧進花廳,唧唧咕咕地向梅舒城稟報一長串的事項。 這回梅舒城不是三言兩語打發他們,反倒仔仔細細翻閱那一疊的賬本兼認真聽取管事們大大小小事務的報告,甚至專心到沒注意他手中的箸取代了墨筆,在賬本上圈起不少肴汁重點。 步孅孅只手撐頤,另只手還是不斷挾菜進嘴,只不過她的視線不落在盤中美食,而是一徑瞅著處理公務的梅舒城。 他的表情好認真。 當年遠觀的人,現在竟然離她這麼近,耳邊似乎還傳來爹爹細數著關於他的一切一切,說著他是怎麼樣的一個人…… 那時她還好小,只覺得「梅舒城」看起來好滄桑,當大哥還吮著手指打彈珠時,他卻已經擔起家計;當大哥吵著要爹爹為他買新紙鳶玩時,他卻已是個撥著算盤珠子、拿捏盈餘或虧損的小當家……他不過比大哥年長幾歲罷了呀!是環境逼他成長,是貧困迫他勢利,讓他年紀輕輕便不得不擁有這種生活。 眾人只看到了他的成就,又有誰看到他的廢寢忘食,他有多少時間是如同現在一樣,拿著竹箸在辦公事? 「再看,再看要收錢的。」 梅舒城的笑語喚回步孅孅的注意,她沒有欲蓋彌彰地急忙收回視線,只是淡淡與他平視。一旁的管事在她出神時已然退下,她卻毫無所覺。 「別將自己說得像個可以出賣的商品。」多看他幾眼就要收錢,真是夠了。 「天底下沒有什麼是不能賣的。」 她想也不想地反駁道:「自尊。」 「當我頭一次在質庫裡對老闆鞠躬哈腰,只為能讓典當的東西多拿一文錢時,這兩個字就被我賤賣掉了。」梅舒城扯動唇角,嘲諷苦她的天真及稚嫩。 「一文錢就買下你的自尊……」 「一文錢可以逼死一條好漢,何況只是自尊這玩意兒?」遑論當年那一文錢所背負的是梅家四條人命,相較之下,自尊算什麼。「自尊不過是靠著銀兩堆積出來的產物,有錢才配擁有自尊,否則這兩字只會加速你的滅亡。」 「你有很深的體驗。」她喟歎,不是詢問,而是確定。 「我體驗過『錢多者處前,錢少者居後。處前者為君長,處後者為臣僕』的道理。」 「我沒經歷過你的遭遇,對你的觀念我不予置評——」 「你若想學我的經商手腕,頭一件事就是先將我的觀念奉為圭臬。」 「遵命。」她虛應。 「你的眼神不如你的話來得誠懇。」 步孅孅別開眼,不讓他看穿她的真實心緒。 透過薄紗,她分心地掃視牡丹園,在夜涼如水的闐幕間,看到花叢間恍似明月的耀光…… 「那裡有東西在發亮。」她指著不遠處。 「是夜光白。」 「夜光白?」 「牡丹的一種,重瓣白花,蕊瓣初綻為青白色澤,盛放後轉為瑩白,花瓣猶如絲綢亮麗,在夜裡映襯著月色,又稱『月宮花』,是白花牡丹之冠。」梅舒城瞧也沒瞧她指的方向,卻明確而簡單地朗誦出那兒所植種的牡丹種名。 「好美。」她歎。 「一株夜光白的價錢是五千六百兩,熟客給予優惠,五千二百兩。若沒有足夠的買花錢,上梅莊來純賞花也成,大人一名收二十兩,小孩五兩,六人以上另有折扣,歡迎攜家帶眷。」梅舒城自顧自地說道,讓牡丹的美感又染上錙銖必較的市儈色彩。 「你——」錢鬼! 步孅孅抿著櫻唇,擱箸起身,不待左右童僕為她掀開紗帳便自行揭起簾幕走出花廳,微微回首,投給他怨懟的一眼,卻看到他笑得好樂,也尾隨她而來。 「做什麼跟著我?!」 「我看你挺有賞花的興致,盡盡地主之誼,替你解說梅家每株牡丹的特色。」他說得好善良,但唇畔浮現的笑可不是這麼說的。 「不勞您費心,梅大當家。我倒認為你只是想破壞每一樣我認為美麗、認為優雅的東西。」她稱讚花廳的雅,他出言貶損它的美感;她誇牡丹嬌美,他偏偏用銀兩來評估牡丹的清豔。「我對梅莊每株牡丹的天價毫不感興趣。」 「我會報出價碼是因為太習慣了。」他雖是愛花人,卻也是商人,哪能要求他像那些有錢又有閑的富貴人士享受賞花樂趣。「如同你這位琅嬛閣的小老闆,來,瞧瞧,我這古玉算盤值多少?」他揚起鎮日掛在腰間、鮮少離身的算盤。 步孅孅一望,伸手接過玉算盤。「白羊脂和闐玉,每顆玉珠子溫色均勻、潤亮如脂,雕功精細。溫、潤、堅、密,四者皆俱,文盤亦足,所以算盤玉珠子變得更潤透,照此看來,這玉算盤至少值得了梅莊一株半的『夜光白』。」她將算盤還給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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