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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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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顆腦袋瓜子突然卡在兩人相貼的肩胛上,讓他們嚇了一大跳,只見被他們誤以為陷入昏睡的悔家小四銜著見底的空碗,咕噥道:「就是我大嫂……我還要一碗……」 鼾聲再起。 第七章 步孅孅見識到那株梅舒城口中千金萬兩也不賣的「都勝」,翠綠的葉叢間,探出一枝含苞蓓蕾,在滿園花瓣盡綻的牡丹中顯得毫不起眼,它的豔彩還包覆在新仲的小葉間,像個未被春風喚醒的美人,斂起絕世之姿。 她有些失望,沒能見到「都勝」展現絲絨般的嫩辦,她也想和十幾年前那些人初見「都勝」時一樣,發出崇拜的證歎。 「你怎麼還不探頭哩?大家都醒了,只有你還在貪睡呀?」步孅孅半蹲下身子,指尖很輕很輕地點在花蕾上,試圖喚醒那株「都勝」。「讓我看看你當初是怎麼讓你的主子贏得滿堂喝采,讓他以你為傲,甚至對你無法割愛?我好想見識看看呵。」 她來不及參與那段歲月,只能藉著這株「都勝」來回溯屬於梅舒城的榮耀。 「小姐,您別氣了,氣壞身子可教我們怎麼向王爺交代?」 人未到,聲音倒先飄進耳。遠遠的,步孅孅看到趙蓮氣衝衝地揪著藕色絲裙疾奔而來,身後跟著兩個俏美丫鬟。 「就實話實說呀!說我是被梅舒城給氣壞的!」嬌嗓帶著惱火及哽咽,裙下蓮足挪動得更迅速。 「小姐……您還沒嫁進梅莊就在梅公子面前使脾氣,他心裡做何感想?」 「我是金枝玉葉,他又怎能當著奴僕眼前不顧情面地將我轟出賬房?!」嬌嬌女初嘗委屈,滿腔怒火只能發洩在園裡的綠葉上。 「但小綠覺得梅公子是很有禮地將小姐給『請』出來的。」 「只不過用了個『滾』字。」另一名丫鬟彩兒倒是和趙蓮一鼻孔出氣。 「對呀,無論一氣多有禮、態度多謙和,那個『滾』字對我就是羞辱!」趙蓮重重地跺了跺腳,烏蠻髻上所簪的粉色牡丹也因而偏斜了一邊。 「趙粉,重瓣粉紅花,花初綻為桃紅,即凋時轉為淺粉。一株趙粉的價錢是五千二百兩,熟客給予優惠,四千八百兩。若沒有足夠的買花錢,上梅莊來純賞花也成,大人一名收二十兩,小孩五兩,六人以上另有折扣。」蹲在花叢問的步孅孅此時也不好起身閃避,只能繼續維持原樣,但瞧見了趙蓮發上那朵仍帶著朝露的花朵,她忍不住學起梅舒城的奸商口吻,再思及趙蓮頭上扛著一袋四幹八百兩銀子的模樣,不由得噗哧輕笑。 難怪梅舒城總愛用這方式來破壞美感,原來……挺有趣的。而且無論是多美的牡丹,只要將它想成白花花的銀兩,就沒什麼捨不得賣的心思。 「我的好小姐呀,您忘了王爺是怎麼交代您的嗎?想要梅公子這位乘龍佳婿,您可得花心思下去,總不好每回都在他面前使性子,這樣梅公子怎麼會發覺您的溫柔婉約?又怎麼會上王府提親哩?」丫鬟小綠安撫著趙蓮,並扶著她來到涼亭——正位於步孅孅隱身的牡丹叢右側。 這會兒,兩方人馬只隔著一堵雕花鏤空矮牆和幾片遮身的綠葉,幸好步孅孅今日身著翠綠衫裙,與花叢融為一體。 「他連正眼都不瞧我一眼,還談什麼溫柔婉約?」趙蓮噘著嘴兒。 小綠重新將趙蓮髮髻上的牡丹插正,「梅公子在為事業打拚嘛,男人這樣不是更好?總勝過流連花叢的紈桍子弟吧?」 步孅孅點頭如搗蒜地無聲附和,與她大哥相較,梅舒城簡直就是完美。 「話是沒錯……但哪個女人不愛人哄,哪甘心教人冷落……」 聽了主僕三人的對話,步孅孅已大略瞭解嬌嬌女嗔怒的原因。她一早也是被梅舒城給轟出賬房,說什麼「商業機密,閒人勿聽」,雖然老大不爽,但她仍覺得梅舒城沒做錯,商行裡總有些不為外人知曉的秘密,嚴格來看更稱得上是商行致富與否的重要關鍵,驅逐閒雜人等是天經地義,所以她的反應倒沒有趙蓮這般激烈。 「就是這樣您才更需要表現出您的體諒和包容,讓梅公子像只貪蜜的蜂兒,自個兒送上前來,豈不更好。」小綠喜孜孜道。 嘿,這小丫鬟年齡雖輕,說起話來倒也條理清晰,是可造之材噢。步孅孅從矮牆的鏤刻隙縫中偷窺一二。 「但小姐只在梅莊停留四日,哪來這麼多的時間等梅公子自個兒送上來?」年齡較小綠多五、六歲的大丫鬟彩兒又道。 「是呀是呀,我哪有這麼多的時間?」趙蓮忙道,「當年梅舒城婉拒我爹托人上門提的親事,已經夠教我掛不住面子,現在他又這模樣……」 「對呀,小姐貌美如花,虧梅公子還是種花人,竟不懂得欣賞。」彩兒順著趙蓮的怒氣漏風點火。 「彩兒姊……」小綠想叫她少說兩句,別再火上添油了。 「我怎麼了?我沒說錯呀!是他不識貨,耽誤小姐的青春年華!」 「是呀是呀!」趙蓮被彩兒這麼一鼓吹,也開始覺得自己好悲慘,「我從三年前的牡丹宴時就喜歡上他了,原以為爹爹的提親能讓我和他締結良緣,誰知道他捎來一張辭帖就打碎了我的美夢,我叫爹爹對梅莊所有商行施加壓力,非要他親自登門謝罪兼重新提親,結果……梅舒城根本不吃這一套……」 趙蓮接下來哭訴的成串血淚心酸史,步孅孅沒有再聽進絲毫,因為那也曾是她經歷的一切—— 失望、難過、怨懟、自棄自厭,所有的情緒她都一清二楚,只是她比趙蓮更早嘗到這麼五味雜陳的不甘心。 那張辭帖,是用刻印拓墨的方式所寫,要幾份有幾份,不知有多少姑娘家曾經收過…… 梅舒城真是個殺人不見血的劊子手呀,禍害。 「難道小姐甘心這樣一直等下去?等到您年老色衰,是千金萬兩也換不回來的呀!」 步孅孅習慣性又揪緊胸前紅線所系之物,彩兒的話讓她為之一怔。 還要……一直等下去嗎? 這句話,好耳熟,好像有人曾經不斷在她耳邊叨念著……啊,她想起來了,在每回爹爹提及又有人上門來提親,被她搖頭婉拒後,爹爹都會輕歎地問她—— 還要一直等下去嗎? 我沒有在等什麼人,沒有。她總是這麼回答。 傻女兒,看開點。爹爹總是以這句話做結。 她沒有在等什麼人,真的沒有,她只是在等自己死心,等了好久好久,卻在聽到「梅舒城」三個字時,心頭仍不免震顫,以往所做的努力全化為灰燼。 「我不知道……或許,我會學大姊、二姊她們一樣對梅舒城死心,然後讓爹替我找個新科狀元嫁。」趙蓮抿起唇,說得好孩子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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