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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包括您嗎,薛狀元?」步孅孅揚高語調。

  「我不否認。」

  「那麼恭喜您的心願達成指日可待。但我並不認為梅公子與您有同樣的心願,否則早在王府大小姐試探之時他便能攀附權貴,犯不著錯過一次又一次的好機會。」她看著梅舒城還在和趙王爺虛與委蛇,遲遲不將花插在三小姐頭上,看來他亦很清楚為姑娘簪花所代表的涵義。

  「欲擒故縱才是高招。」

  「薛狀元不是城裡人吧?」她突然問。

  「我進城不過月餘。」

  「所以你不知道梅舒城對城裡幾百名閨女使出這種『欲擒故縱』的手段。」笑話,當真以為只有王府在覬覦梅舒城這個乘龍快婿嗎?!

  「那或許該說,他自視甚高。」這句話,薛遠說得更為貼近。

  聞言,步孅孅皺起眉,原先的靜淑全數自俏顏上褪去。「你認識他嗎?你瞭解他多少?你知道他拒婚的理由嗎?」

  三個問句換來薛遠三次搖頭。

  「那你憑什麼說他自視甚高?!他不娶是因為他要賺錢養家養弟弟,沒那麼多心思去打量自己的婚事!他可不像那些認為『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人一樣,全賴父母兄弟甚至是糟糠之妻去賺錢供他讀書,其他什麼事都不用理會,也不像富家子弟過著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悠閒生活,我們這種追逐著錢財過生活的商賈,不容不明就裡的人來置喙!」到後來,她火力全開,吼得薛遠一愣一愣,方才誤以為步孅孅纖弱可人的錯覺在此時幻滅。

  怒咆暫歇,全園陷入尷尬,尤其是那群正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賓客。

  場面只有兩個字足以形容——尷尬。或許三個字也成——很尷尬。

  鴉雀無聲中,梅莊主人肩負起打圓場的重責。

  「梅福,多送兩壇玉露春釀和菊花甜糕過來;梅壽,別怠慢了客人,還有梅祿,這朵牡丹替蓮兒小姐簪上。」梅舒城將手中牡丹拋給下屬,並搶在趙蓮開口前續道:「梅祿是梅莊最懂種花的花匠,相信他的手藝定會讓蓮兒小姐滿意。」他轉向在場人士二客套,「梅某有事暫退,稍晚再陪各位喝兩杯,失陪,各位請隨意。」

  然後,他收起笑,朝步孅孅勾勾指。

  「你,跟我來。」

  第五章

  兩人又回到閣樓,梅舒城慢條斯理地沖泡著香茗,神情高深莫測。

  沸水注入壺中,飄起清雅茶香,他的動作怡然且輕柔,斟了杯茶遞予她。

  「謝謝你……」

  那杯熱茶,成了這三字所附送的贈禮。

  「謝我什麼?」難道是指為他辯護的那席話?

  是了,在眾人都誤會他的同時,只有她一人替他點出真相,想必他心底是感激萬分,不過若要磕頭謝恩的話就免了——

  梅舒城笑得好和藹,彎彎的眉眼加上彎彎的唇弧,讓步孅孅有片刻癡迷。他就是用這種笑臉欺騙了無數姑娘的感情吧。

  他傾身貼近她,氣息呵在她鬢髮間。

  「謝謝你讓我見識到蠢商人才會有的行為舉止,好引以為戒。」俊顏上的笑容灰飛煙滅,連半點殘渣也不留,只剩下慍色。

  「什、什麼?」她愣住,完全追不上梅舒城翻臉如翻書的速度。

  「你竟然教訓金主!天底下還有比你更無知的商人嗎?!」

  「我……」

  「你知不知道趙王爺一年在梅莊灑下多少銀票?!那些銀票全換成一文一文的銅錢,足夠將你壓扁砸平還有剩!」他深吸口氣,再轟:「明明知道薛遠是未來的王爺女婿,你去招惹他做什麼?!招惹他就已經很過分了,你還當眾對他叫囂!你不知道什麼叫惱羞成怒嗎?萬一他惱火起來,只消一句話就可以斬斷梅莊多少進帳,你懂不懂?!你賠得起嗎?!」

  他的一字字都像炙人火星,砰砰砰地砸進她的耳裡,引來快教人受不住的疼痛。

  「我是替你——」

  「替我怎樣?!替我出口氣?哈,我有拜託你嗎?!誰給你自作主張的權利?!整件事的起因全是你招惹薛遠的錯!」重罪一扣,不留情面,梅舒城沒發覺自己的指控充滿了酸味。

  茗杯怒碰茶几,濺起澄黃熱茶,步孅孅被他轟得也上火了。

  「我招惹他?!我怎麼招惹他了?原本我們相談甚歡,要不是你替那什麼三小姐的折花簪花,一副姦夫淫婦的肉麻親密狀,我怎麼會和薛遠論及你做過的好事?!是!我雞婆、我欠罵,我活該倒楣替梅大當家辯駁你非攀權之人,我咎由自取替梅大公子解釋你非自視甚高之人,我不自量力替梅大少爺洗刷你沒有對全城的閨女使出欲擒故縱的無恥手段,您梅大官人的聲譽幹我屁事,個人造業個人擔,我犯得著替你背嗎?您罵得好、罵得對,我欠人教訓、我多管閒事、我自作自受!」吼完,只剩怒氣噴吐。

  兩人眼底都醞釀著熾焰,誰也不遑多讓、誰也不輸半分。

  「就因為這樣,你當眾給薛遠難看?」他的聲音還是很酸。

  「我認為這理由太充足了!」

  梅舒城兩指一夾,擰上她的嫩頰,不顧她的呼痛。

  「我教過你沒?在商場上只能有一種表情,那就是笑——就算別人朝你臉上招呼一個巴掌,你都不能吭半句,我的話你全聽到哪裡去了?!這點小事都沉不住氣,你還想成什麼大事?就算我真被指控為攀權、自視甚高又怎樣?嘴長在他們臉上,說說又不會少我一塊肉,我若是像你一樣,自小到大不知要搞砸多少生意、推掉多少進帳,你到底蠢明白了沒?!」兩指一收一放,還不忘左甩甩右晃晃,故意擰疼了她。

  步孅孅也不認輸,雙掌一拍就貼在梅舒城臉上,使勁壓扁他的俊顏。「笑笑笑,像你這種為了生意而枉顧尊嚴的男人才是天底下最可笑的人!士可殺、不可辱,別人都指著你的鼻子罵了,你還捧著笑臉讓人踐踏,你才是極蠢的那個——」

  「真可惜,我是商而非士,尊嚴如果值得了一千兩,我自會珍視它,可惜它一文不值!」

  「你的腦子裡打開除了銀兩之外還剩些什麼?!」壓壓壓,壓扁他!

  「銀票、珠寶、黃金——」擰擰擰,擰死她!

  俊男美女的容貌開始朝豬頭看齊,一個被左右拉開,一個被向鼻尖推攏。

  「你沒救了!」

  「謝謝讚美!」

  兩人的聲音全因對方作怪的手而變調,誰也不認輸,但是擰的終究是比壓的痛,步孅孅眼眶浮現代表痛楚的淚光,卻仍是倔強死撐,半句求饒的話也不說。

  梅舒城松了手勁,她白皙的臉上殘留著他使壞的紅印,看來更像顆誘人的甜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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